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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泮點點頭,又聽姜從清忽然道:“你看此人長相,倒像是瓦剌人!”
眾人一聽“瓦剌人”三個字,皆驚了一下。若是在天岩山的樹林裡發現瓦剌人的蹤跡,此事卻要複雜起來了。
“會不會是瓦剌探子?”姜從清正色問徐泮道。
可徐泮卻搖了搖頭:“從此人脈象看,並非是習武之人,約莫不是探子。”
“平涼這一帶,到底是離著瓦剌比較近,平民百姓里,也不乏有相貌與瓦剌人相似的。”於霽想了想說道,再看此人頭破血流地不省人事,又道:“該當是救他一命才好,要不將他帶回山莊吧?”
徐泮和姜從清有些遲疑,許是在戰場上同瓦剌人打過交道的緣故,面對這個長相與瓦剌人相似的人,他二人總是心生警覺。
可是於程兩家的子弟卻不這麼想,這會程默慧也開口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咱們還剛從寺院回來。”
程默意和於霆也跟著點頭,於小靈不置可否,徐泮和姜從清便也不再說什麼,將那人架起,背了回去。
此人身材倒是頗為魁梧,年齡看似也有十六七歲,徐泮和姜從清輪流背他,累的滿身是汗。
好不容易回到了扶搖山莊,連忙叫了下人幫忙抬他,將他抬近了客房。
修先生聽到動靜過來探看,於霽想著先生略通岐黃之術,便與他說明了原委,引了他過來。
誰知修先生見了那人,卻大驚失色:“紹佐?!”
“先生識得此人?”於霽驚問。
修先生再來不及與他說個明白,連忙給此人診脈看探起來,見他果真尚有氣息,才鬆了口氣,指揮著小廝去端了熱水來。
“此人姓路,名紹佐。說起來,我與其父還有些師生情誼,他這名字,還是我給取的。去歲他父親染病去了,我還遣了人與他送些吃食過去……”
修先生陸陸續續地將這路紹佐的情況一一道來。
路紹佐正是山下隴水邊萍水鎮人,在鎮上也算的大戶人家的子弟。
不過,路紹佐的父親是妾室所生,雖一心向學,卻不受重用,留在家中打點庶物。後來路紹佐的祖父去了,其父便被家中嫡出兄長攆了出來,憑著手上一些私產開了間書肆,勉強度日。
後經人介紹娶了一妻,本該好好過日子,卻好景不長,髮妻沒多久就染病身亡了。兩年之後,恰遇上一瓦剌女子因父兄獲罪,隻身潛逃進入大寧。
後來這位瓦剌女子便隱姓埋名就在了萍水鎮,嫁給了路紹佐的父親。
去歲,路紹佐父母先後亡故,修先生念及舊年的情誼,還曾接濟過他幾回,誰知今日,他竟頭破血流地昏死在了樹林裡。
路紹佐受得這傷委實嚴重,竟同當年真正的於小靈頭破身亡,相差無幾,約莫是他年富力強,又被眾人及時發現,才勉強活了下來。
修先生帶著眾人,給路紹佐好一通清洗打理,面上血跡一去,山稜一般的五官便顯了出來,端地是一副有山有水的好皮相。
“確實和大寧人不大相像。”於小靈來回仔細瞧了兩邊,嘆道。連她這個相來眼力勁兒不大妥當的,也看了出來。
徐泮在一旁聽著,想到她兩次都識不清自己,將自己同街上的路人混為一談,一時無語。
忽的又想起她對那青潭法師,倒是認得清楚,還一下子就識了出來,心頭浮上一片陰鬱。
☆、第八十四章 路紹佐
過了一會兒,路紹佐便悠悠轉醒過來,睜開眼睛還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直到修先生喊了他,他才漸漸回過神來。
約莫是頭疼的厲害,他掙扎著想起身,卻疼得悶哼一聲。
修先生連忙摁了他,見他嘴唇發白乾裂,轉了身要去拿水。程默慧正站在他身後,會意連忙將茶杯遞過來。
路紹佐點頭道謝,可他嗓子干啞,支支吾吾說不清楚,程默慧根本也不用他謝,擺手道:“不當事。”
喝了這茶水,路紹佐緩過來不少,修先生慢慢問了他話,也能回答上來。
據路紹佐說,他是被人用石頭打破腦袋,邊跑邊逃,嚮往堯悟寺避難。後來頭暈的厲害,腳下虛浮無力,才撿了一棵樹靠下這會兒,不知何時竟昏了過去。
將他打的頭破血流的,正是學堂里的幾個同窗。他生就一副瓦剌人的模樣,自小就沒少受世人冷眼,尤其邊疆戰事一起,他自然就不好過了。
從前,還有父親可以依靠,他們雖從路家分了出來,可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路字,路紹佐雖受冷眼,卻也還過的下去。
可自從去歲父親母親接連故去,瓦剌人又大軍壓境,屢屢來犯,路紹佐這日子就不好過了。書肆開不下去不說,連去學堂讀書都被同窗攆了出來。
尤其今日,一個同窗的兄長參軍,戰死在了沙場,消息剛剛傳到,那些人便指了他肆意辱罵。他氣憤不過與他人理論,誰知那死了兄長之人,竟搬了石頭朝他砸來。
他躲得過一時,躲不過一世,頭到底被使勁砸了一下,他怕那些人打紅了眼,不敢停留,跌跌撞撞地一路往山上跑。
“……若不是各位救我,路某一條小命便要交付那樹下了。”他說著,越發掙著起了身要與眾人拜謝。
眾人自不用他謝的,程氏姐妹聽著他的言語,早已紅了眼眶,連著擺手勸他放心休養。
這一日也就這般,在聽聞路紹佐的遭遇中過去了。第二日一早,天氣陰鬱起來,修先生聚精會神地觀了天象,推斷道:“約莫有一場大雪。”
姜從清聞言愣了一下,連忙問道:“不知能下幾日?”
修先生捋了捋鬍鬚,琢磨道:“少說也得三四日吧。”
姜從清一聽,立即沉了臉。徐泮也蹙了蹙眉:“那今日便要走了。”
姜從清有些不樂意,他們本想湊了這個空當,多玩兩日的,可眼下黑雲壓頂,只怕是不走不行了。
徐泮拍了拍他的肩頭,低聲道:“改日再來便是。”
那也只得如此了。二人說走就走,簡單帶了些吃食,各自牽了馬,馳騁而去。
他們走了,這個路紹佐卻留了下來。
修先生親自手書一封,讓程氏姐妹帶回靜寧州衙,望程思勵可以應允路紹佐留在扶搖山莊進學。
程思勵二話不說便應了。自那以後,路紹佐便也同他們兄弟姐妹一道,跟隨修先生進學。
不知道是不是遺憾路紹佐的父親曾經丟棄了學業,修先生對路紹佐很是看中。而路紹佐竟也頗有靈性,一點就通,又極為好學,不恥下問,每日讀書練字的時辰比於霽還多,眾人皆對他佩服不已。
過了那場三日的大雪之後,春風一日暖似一日,眼看著吹綠了柳條,吹紅了櫻桃,於小靈的十一歲的生辰也緩步向她走了過來。
徐泮自不會忘了從於霆處套來的消息,早早地就打點好了事物,每日春光滿面地等著那日的到來。
忠勤伯徐立遠見著兒子這副樣子,暗暗驚奇。自他母親走後,他便甚少展露笑顏,陰沉氣悶地沒個少年人的模樣。如今跟著自己來了西北,反倒一掃往日的陰鬱,眉眼都舒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