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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紀雲禾笑道,“難道,這些靈芝是靠食熱為生?”
她眉眼一展,笑得自然,她未在意,長意卻因為她的展顏而微微一愣。
長意此前見阿紀,懷疑是她,但因為冰湖裡紀雲禾的存在,所有他又堅信不是她。到現在確認了,坐實了,看著她在自己面前如此靈動的說話,談笑,與以前別無二致,長意霎時卻也有一種在夢中的恍惚感。
這幾月時間,恍如大夢一場。
“怎麼了?”見長意沒答話,紀雲禾問。
長意回神,答的卻是她先前的問題:“海靈芝可以算是食熱為生。所以服用海靈芝,可解你熱毒,但熱毒復發,單單一株難以消解。”他說著,將自己的情緒與動容盡數隱忍,“你需得在此處海床修養幾日。”
提及此事,紀雲禾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我記得你與我說這些日子不能動用功法,我確實也有注意,卻是不知,在夢中……”言及至此,紀雲禾倏爾愣了愣,腦海間,閃過些許夢裡面的畫面。
她現在記起來了,也知道夢中與自己說話的便是大國師那傳說中的師父,寧悉語。但是……
她先前是說了什麼,還是做了什麼才讓她在夢中動用了功法了來著?
紀雲禾皺了皺眉頭:“……腦中太多事……我想不起來夢中為何要動用功法了。”她看著長意,“抱歉,又給你添麻煩了。”
長意默了片刻,從海床上坐起身來:“不麻煩。”
比起讓他接受紀雲禾連屍身都被岩漿摧毀這件事,如今的狀態,再好不過。
這聽來淡然的三個字讓紀雲禾愣了片刻。若她沒記錯,在她“死亡”之前,她應當沒有將當年的真相告訴長意。
而她身死之後,知曉真相的人無非就是林昊青、順德公主與國師府的那幾人,另外還有一個一心想讓長意忘掉她的空明。
這些人,沒誰會在她死後,還嘴碎的跑到長意耳邊去嘀咕這件事,讓他知道個沒什麼用處的“真相”。
那長意而今對她的態度就很令人尋味了。仔細想想,包括之前她還沒有想起自己是誰的時候,長意的種種舉動……
“長意。”她倏爾開口,“你為什麼說……不恨我?”
她的問題太直接,但在這個密閉的空間裡,長意避無可避,亦或者,長意也根本不想迴避。
長意轉過頭,藍色的眼瞳在海底閃著與海靈芝同樣的光芒:“因為不恨了。”他道,“沒有為什麼。”
他的回答也過於直接,令紀雲禾有些怔然,她以為,依照“受傷”之後的大尾巴魚的性子,說什麼也得給她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但他沒有,他不再曲折迂迴了。
紀雲禾也微微坐起身來:“我背叛過你。”
“嗯。”
“殺過你。”
“對。”
“你墜下懸崖,空明和尚說,你險些沒了命。你花了六年時間,在北境……想要報復我。”說到此處,紀雲禾也忍不住微微亂了些許心神。
而長意依舊答得堅定:“沒錯。”
“……”她默了片刻,“而你現在……說你不恨了?”紀雲禾凝視著長意,眸光在黑暗之中慢慢開始顫動起來。她垂下頭,心中情緒,不知該如何訴說,最後開口卻是一句:“長意,你是不是傻?”
這個大尾巴魚,時至今日,經過這麼多磨難,兜兜轉轉,到頭來,他卻還是那麼善良與真摯。
“你怎麼這麼好呢?”紀雲禾問,“你怎麼心地還是那麼好呢?你這樣……”她說著,看著長意的手,他的手掌,在此前解北境岩漿之亂時,被自己的術法所傷,手背掌心全是破了的小口。
紀雲禾霎時便落下了淚來,她將長意的手掌輕輕握住。
淚水落在他的手背上:“你會被欺負的……”
第一次,他看見紀雲禾哭了,卻竟好似是因為心疼他而哭的。
但其實長意心裡卻在想,他並沒有她說的那麼好,心地其實也不那麼善良,他……也曾險入歧途,但最後,他到底沒有變成那種可怕又可悲的模樣,不是因為他心性堅定,而是因為,紀雲禾回來了。
就算她不認識他,忘了過往,但她還是將他從深淵的邊緣,拽了回來。
長意抬起了手,抹掉了紀雲禾眼角邊的淚珠:“我很厲害。”長意道,“你也是我的手下敗將。”
提及此事,紀雲禾忽然破涕為笑,她仰頭,哭笑不得的看著長意:“沒有哪個男人能把打女人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長意也看著紀雲禾,四目相對間,他唇角也微微勾起了一抹輕淺的微笑。
時隔多年,於遠離人世的深淵海底,他們終於與對方相視時,帶著微笑。
……
公主府殿中,林昊青被侍從引入側殿之中:“谷主稍作片刻,稍後公主到。”侍從說罷話,恭敬離開。林昊青泰然坐與殿中,靜靜喝了一口奉上來的茶。
他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微微一聲諷笑,哪怕是現在的歲月,這宮裡的茶也好得令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