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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蛋糕的甜膩使女童的嗓音變得沙沙的,落在耳邊卻顯得疏離,泛著一種奇異的冷。
「陳老師,你說我沒錯,我是自由的。可你選擇的是,不吃。」
「你選擇跟我變成不同的人。」
這感覺真的很奇怪。
跟唐小桃講道理令陳霜頭疼,她奇怪的邏輯讓她一直感到自己是雞同鴨講,但這一秒,她忽然聽懂了唐小桃在表達什麼。她口中的「選擇」,代指的仿佛不是她現下的選擇,而是她說的「選擇跟我變成不同的人」,人生的選擇。
陳霜選過嗎?是的。
她小的時候,大概跟唐小桃也差不多大,那時的她是個胖妞。胖到什麼程度呢?全部同學從來不管她叫陳霜,看見她會說「哇,死肥豬來了」。老師同樣不記得她的名字,上課提問時點到她,便是「那個特別胖的女生,你起來回答一下」。
後來陳霜瘦了下來。
如果你問她是否能夠接納當時的自己。不能,陳霜厭惡她,她是辛辛苦苦才擺脫了她的。
那麼,這樣的她該如何去勸服唐小桃,她的選擇是自由的?
肚子又叫了一聲。起初以為是唐小桃的,飢餓感讓她發現,是自己的。
陳霜坐到女孩身邊。
從什麼時候起,美味的食物她避如蛇蠍,吃下它們於她而言成為了刑罰?
指尖按了按地板,那綿密的蛋糕表面,她從上面扯下一小塊,放進了自己的嘴裡。
香、滑,入口即化……真好吃啊。
「唐小桃,你看,我也吃了。」
「這樣就可以證明了吧,你的選擇是自由的,胖不是一種錯。」
開了頭,接下來的步驟變得流暢。
每次扯下來的蛋糕越來越大,一份咀嚼聲,變為了兩份咀嚼聲。
陳霜最初的目的,是奔著做出些什麼說服唐小桃,與她重新建立起信任。可事實是,她一口接著一口咽下蛋糕,腦中想的是:我再吃一會兒吧,過會兒再開口。
身體很容易地重新憶起,被旺盛食慾支配的感覺。
早餐午餐晚餐,用家裡最大的碗裝;上學的路上再買些早點零食,課間去食堂有雞翅和肉丸串,上課太餓了會忍不住偷偷吃東西,放學總在校外的路邊攤流連,吃完想吃的才願意回家,半夜被餓醒,翻出冰箱裡的剩飯,躲在被窩裡吃夜宵……唯有飽腹,能給自己帶來安全感。
被罵再難聽的話,還是好想吃東西。
美味食物構成的堡壘,為她阻擋一切難聽的聲音,只要躲進去就好了。
蛋糕居然有不同的口味,陳霜食指大動。
她想到芒果,它就變成芒果味,想到芝士,竟然吃到口感完全不同的芝士蛋糕。最神奇的是,她想到烤雞,咬到的不再是蛋糕,香酥外皮與汁水飽滿的內里,一口下去,是肉的質感。
「咕嘟——」一定是吃得還不夠多,肚子完全沒有感受到飽的感覺,它在告訴她,裡面空空如也,能裝下更多的東西。
單手逐漸換作了兩手,進食速度不斷加快。
某一次,陳霜一手抓下去,抓到了空心的底層。
與此同時,她看見了亮光。
腦子吃力地思考著那是什麼,她一邊嚼,一邊想。
往下墜落的時候,陳霜手裡還握著蛋糕,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
原來是地板被吃穿了。
眼睛重新注入光線,她從上一層摔下來,看見破出一個大窟窿的天花板。
屁股摔到地面,不疼。
嘴裡那口蛋糕嚼完,咽下喉嚨,她嘗到一股濃稠的血腥味。
陳霜下意識做的,是把手中的蛋糕吃完。
但她什麼也沒吃到。
她呆滯地看向自己的雙手,那裡盛著一灘血,沿著張開的指縫,滴滴答答的血水落向地面。
地面也是紅色的。
周圍,全是紅色的。
陳霜抬頭,望向四周,她宛如身處一個巨大的紅色臟器內部,牆壁規律地蠕動著,有生命似的。
口腔中殘存的,香滑的蛋糕味,不知何時起變酸變餿。
她扯著咽喉,難過地乾嘔……什麼也沒吐出來。
「唐、唐小桃?」她終於想起來,上一層還有自己的學生,她大聲地喊她。
只是,哪來的上一層?
頭頂的方向是紅色的肉質牆壁,它收縮著,擠壓著,朝著她所在的方向。
陳霜怔楞地,不願移開目光,眼神搜索頭頂牆上的每一個角落。
緊皺的眉頭鬆開,她發現了管道的痕跡。
那是她之前的到達焦糖蛋糕房間的入口嗎?
陳霜站起身,腳踩的地面軟軟滑滑,她忍耐著噁心,往管道的方向走。
到離它最近的位置,陳霜附近沒有可以利用的道具,讓她爬上去。
「唐小桃?」
沒人應她。
管道上似乎寫著字,她踮起腳尖,失敗了。地板的狀態讓她根本站不穩。
深吸一口氣,陳霜的手扶住那肉紅色的牆壁。
滑溜溜的粘液順著她的手指流下來,她不去看它,屏住呼吸踮起腳。
看見了!管道上的字……
「胃酸?」
她摸不著頭腦地將它念了出來。
就在她念出這兩個字的瞬間,管道發出僵硬的「咔嚓」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