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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老少女常在屋內待一整天,吃喝也在裡面,生怕因打擾中斷。
顧秀嵐半躺床上,闔目構思與回想,她振振有聲,文思如花團錦簇。夏貞以筆尖為她播種栽植,它們就這樣,剝繭抽絲一般,源源不斷盛放在原本單調的白紙上。
初五時,她們笑著挽手而出,對著眾人宣布,她們完稿啦。
新文覆舊紙,一枝上的兩朵花,歷經春秋,終有了完美的宿點。
玄微好奇:「大結局是什麼?」
顧秀嵐得意洋洋:「她們倆都出國了,環遊世界,走過大海山川,到處都是她們的足跡。」
玄微笑起來,她感受到外婆的興奮,好像親身經歷。
顧秀嵐道:「還要謝謝阿貞,我拆了她的信件,才能了解那些地方到底長什麼樣,有水城威尼斯,建築風格與秦淮不同,但槳聲有著相合的頻率,還有綠毯如織的紐西蘭,芬蘭的極光像會發光的幔紗高懸在天上……」
她化身詩人,激情描繪那些美不勝收的畫面。
夏貞笑著。
玄微跟著暢想:「你說的我都想去看看了。」
「想去哪?」陸晅立刻調出攜程看機票價格:「我安排安排。」
玄微涼涼斜他一眼:「朋友,您好像後天就要上班了吧,而且您今年年假已經沒有了。」
陸晅大掌攏起手機:「還有婚假,全憑你意願。」
玄微一怔:「還有這種假期?」
「不止,還有產假。」
玄微:「什麼是產假。」
陸晅覆到她耳後,低音:「你生寶寶,公司給我放的假。」
玄微耳廓泛紅,嘴上譏諷:「你別異想天開了,暫時不會有這種假期。」
陸晅笑了下:「我又不急。」是啊,二人世界他都過不夠,才不要這麼快就來個第三者插足。
蘇蘭序為他們端來精緻的蘇式點心,招呼他們吃。
她望向母親手裡那疊稿子:「媽,可以看看嗎,我也是你的讀者,你斷更太久了。」
顧秀嵐大方交出去:「你看吧。」
蘇蘭序接過,坐到沙發上虔誠閱讀,三萬多字的內容,很難想像,兩位垂垂老矣的女孩,竟能在四天時間內完成。
陸晅與玄微兩位小輩也湊過去,一左一右,跟著安靜看起來。
這個故事完全是女性視覺,所以蘇蘭序也很容易代入,片刻就如臨其境,沉浸到舊時代下兩位女性自我意識覺醒的過程當中。
母親的文字,或明亮直白,或幽深婉約,主角之間的相處真實複雜,愛恨交織,關懷嫉妒共存,她們暗自較量,又相互忍讓,是洶湧大海,也是涓涓細流,有著所有女孩都能產生共鳴的情感。
她們的羈絆已不僅僅是血緣關係,還有著思想上的共生。
翻至終章,這種繽紛的世界觀讓蘇蘭序落淚。她忽然就懊悔,懊悔前半生沒有真切地為自己活著。
世俗成為重心,她是拉磨的騾,走在固定的圓圈裡,填滿一隻接一隻木桶,以為那些散發一成不變氣味的汩汩漿液就是畢生成就。
她一直清楚這一點,卻習慣於將自己困在這片舒適區里。
「寫的真好。」蘇蘭序講不出更多形容。
陸晅說:「不出書有點可惜。」
蘇蘭序附和著兒子的話:「是啊。」
玄微沒有吭聲,人性複雜,無法用隻言片語去解讀和評判,這是她這段時間最為確切的領悟。
夏貞注意到靜默的玄微,她是在場最年輕的女性:「小微,你怎麼看呢。」
玄微努嘴,搖搖頭。
顧秀嵐道:「我們寫的不好嗎?」她用了,我們。
玄微說:「不,寫的很好,但我無法評價。」
她讀過上以萬計的硬幣心愿,她認為「可笑」,「犯傻」,「不自量力」,「把爺整樂了」,可它們都是真實存在的,是長篇累牘的,是一個個故事,就跟眼下的書稿一樣,每個人都是故事裡的主角,千百年來,輕賤看待的自己才是狹隘。她高高在上,以為幫人圓夢是賞賜施捨,卻不知道這份幸運是相對的,她能成為人間百態的觀眾與讀者,是一份得天獨厚的饋己良機。
留意到她心思陳雜,吃過飯,找到獨處機會,陸晅問她:「怎麼了。」
玄微道:「我想我能明白師父的用心良苦了哎。」
「嗯?」
玄微雙手搭腦門:「我一千年都在白活。」
「怎麼就算白活,」陸晅勾唇,他女朋友懊喪抱頭的樣子過於可愛:「遇到我也算收穫吧。」
玄微抽抽嘴角:「勉強算吧。」
她側頭問陸晅:「我是不是很自私?」
「自私是壞事嗎?人不自私就糟了。」陸晅並不認為這是個貶義詞。
玄微嘟囔:「可我覺得你就不自私,你對我那麼好。」
「你確定?」
「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對你好會讓我覺得安心,這種付出也是基於內心的表達,現在能讓你開心是最好結果,但更早的時候它對你來說不是一種困擾?」
玄微想了想:「好像也是。」
陸晅回憶了一下:「我們以前討論過類似話題。」
「什麼?」
「救王天琦是自私嗎?後來我想了想,我更希望用忠誠於內心來回答,你覺得救他是多此一舉,我覺得救他是不愧己心,我們都在完成一次自己認定的選擇。這是自私,但都讓我們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