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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不知,府上早已金屋藏嬌。
最美的花苑,最好的廂房,都安在她那院。
大人每每回府,都要捎上幾盒小食,待她那用膳,品茗,待至天明。
僕人婢女均不知這位小姐家世如何,只知生得格外明麗,性情也有些不羈,偶有任性大人也不以為意,放心尖上寵,任何人都放不到眼裡。
他們都以為她與大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初赴考就陪大人來了京城。
這些揣測持續到雲縣的娘親被接來府上。
姜氏閒時問起兒子婚娶之事。
有下人云大人獨寵一位叫涴涴的小姐,不知在雲縣時,是否就跟大人打小交好。
姜氏言並不認得這姑娘,中心奇怪,便遣人邀她一見。
姜氏在正堂等了許久,飲完三盞茶,都不見半個人影。
被輕慢的姜氏心火難抑,親自前往汀蘭院。
一腳剛踏入,就見水榭里躺著個女孩兒,於藤椅半躺,雙腿翹在石桌邊,將一粒芸豆拋入口中,咯蹦咀嚼。日光下,她衣擺流動,肌白似雪,面容極為亮麗。
可再美也無法修飾這般粗鄙言行。
她直奔亭中,問她是何人。
那姑娘半睜開一隻眼,望向這中年女子:「我還沒問你呢。」
姜氏放聲示威:「我是方行簡的娘親。」
姑娘聞言,才稍給些面子的直起身,搭了搭腮:「我是方行簡的——」她揚唇吐出明快二字:「婆、娘。」
她言辭露骨俗陋,在場人均暗唾她不知羞。
姜氏身側婢女問:「夫人在前廳等你好久,你是何態度?」
姑娘笑了下:「我又不認得她,為何她講要見我就得去見?」
此言一出,四下倒抽冷氣。
婢女正聲:「他日你若嫁於少爺,你也得尊稱她一聲娘親。更何況你如今都未跟少爺成親,就自稱是少爺婆……髮妻,奉勸你莫要再如此恣意妄為,玷污了少爺名聲!」
姑娘蹙眉:「你們好生奇怪,婆娘二字可是方行簡先拿來叫我的,他整日沒事兒便夫人,娘子,太太,愛妻,婆娘……的喚我,聽得我耳朵都要長繭。我不過是聽著這詞最為順耳,拿來自稱怎麼就不對了?他先提的,你們要問罪可去找他,可千萬別再來打攪我。」
下人們紛紛掩嘴偷笑。
姜氏氣到胸痛,想斥些什麼,卻又不知如何說起,最後長袖一拂,掉頭便走。
晚間,考慮娘親初來乍到,方行簡未去汀蘭苑,陪著姜氏用晚膳。
未動筷子時,他留意著一桌的珍饈佳肴,忽而開口提議要不要叫涴涴來一道吃。
姜氏聞言,皮笑肉不笑道:「你這位阿嬌——我可請不動。」
方行簡淡笑:「您見過她了?」
姜氏不語,兀自執箸,面色比夜寒涼。
方行簡看向她身畔婢女:「我娘怎麼了?」
那丫鬟左右為難,但見少爺容色微斂,不怒而威,只得一五一十將下午之事全盤托出。
眾人屏息凝神聽著,一動不敢動。
本以為他會發怒,卻不想大人竟旁若無人朗聲大笑起來,甚至於嗆到自己,連飲幾杯茶水才止住咳嗽。
他一言不發,再不提此事,夾了些葷食到姜氏碗中:「娘,你吃。」
他若有所思,唇邊笑意不減,仿佛他們口中的不敬之事並未觸他絲毫霉頭,反倒叫他萬分愉悅,回味無窮。
見兒子喜愛得緊,姜氏也相當困惑,只問:「這姑娘打哪來的?家住何處?你總得讓我知曉一些吧,不過進京一趟,不明不白就多了個奇怪女子,倘若你今後真要娶她,以你現今官職,她也必須得有個不錯的來路,才好入我們方家。」
方行簡舀湯未語。
「子復!」姜氏啪一下擱了筷子:「你實話跟我說,她是甚麼人?難不成是你路上撿的?」
方行簡口吻隨意:「你就當是我路上撿的好了。」
姜氏誒了一聲:「不會是歌妓吧,還是村婦?兒啊,你可得跟娘親講清楚,你如今初入官場,名聲顯赫,又無靠山,暗地裡多少雙眼睛盯著你,等著看你栽跟頭,你可不能行差踏錯一步,讓人抓著把柄,叫你再無翻身之日。我看這姑娘行事跋扈粗魯,怕是今後會拖累你。」
「別問了。」鋥一下,方行簡不耐煩撂勺。
姜氏心急如焚:「那你倒是告訴娘啊,她到底是甚麼人。」
方行簡容顏清肅:「娘,她是我永生都配不上的人。」
姜氏失語。
一圈下人也暗驚不已。
這涴涴小姐到底是何等手段,竟把大人迷得這般神魂顛倒,三迷五道。
且不論大人是何等驚才絕艷,意氣風發,就說當初登科折桂,滿城女兒見他傾心,怎還會有他自覺配不上的姑娘?
方行簡喝完最後一口湯,道了聲娘親慢用,便撩袍告辭。
他迎著月色,快步趕往汀蘭苑,只怕今日未及時相見,恐怠慢了她。
園裡已無人影,只有燈盞相映,草木交錯。
方行簡往臥房走,他官袍都未來得及換下,形似一株碧松。
他推開門,見她在伏案寫字,心無旁騖,才鬆了口氣。
婢女看他進來,自覺退出門去。
方行簡徐徐走去,將她桌邊蠟芯撥亮:「也不怕寫壞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