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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你無關。」
「哦。」他應得不咸不淡,很是欠揍。
陸晅看了眼手機,一來一去,差不多就是上班時間,他不信佛,沒有燒香祈福的打算,所以不再逗留,只把手裡裝滿衣服零食的袋子給她:「再見。」
話音剛落,寺中忽有鐘聲傳出,延綿悠長,一隙日光剛巧破開雲霧,映在玄微臉上。她皮膚玉質通透,無垢無暇,是不太像塵世中人。
陸晅略微失神,怔忪於自己剎那的念頭。
山風拂過,萬木颯颯。
下一秒,他見女孩傻子一樣捉著四處飄散的發梢,如同抓捕惱人蚊蠅那般,滿臉煩躁。
陸晅清醒,收起剛剛的詭異想法。
他正式道別:「我走了。」
玄微:「再見。」今後不用再見了,她在心裡補上。
陸晅轉身,往山下走。
玄微邁入門檻,又回了頭,新的一天,香客如潮般往寺內涌,男人很快沒入人流。
玄微抱緊懷裡紙袋,接著往裡走。兩側行人如梭,在她眼裡都是過客,陸晅也無異於此。
一絲異樣情緒一閃而過,像蜓尾掠起漣漪,轉瞬即逝。
片刻,她識別出這種情緒,是空,空落的空。
她仰臉看了看,心想,也許是因為山太靜謐,天太乾淨,有好大風。
第12章 第十二枚硬幣
回到許願池後,玄微做回了烏龜。
她的原型毫不打眼,在閃閃熠熠的硬幣堆里像是一塊不知被誰撂這的破石頭。
但她有著許多漂亮的同族,比如花紋如羽翅般繁複的玳瑁,背部像是岩漿蔓延的火焰龜,殼上鋪滿星星的放射龜。
玄微的殼是暗灰色的,嶙峋斑駁,山石一樣的質地。
所以常有妖怪把她誤認成一隻鱉,玄微往往會氣急敗壞地問候他全族。
恰如此刻,幾個沒長眼睛的凡人就立在池邊對她評頭論足,指指點點:
「那是烏龜還是王八啊。」
「烏龜有這麼丑嗎?」
「就是鱉吧,但是嘴巴又不太像,甲魚的嘴不是會比較尖嗎?它嘴巴很圓潤。」
「但是也好醜啊,哈哈。」
玄微:「……」
看在你們扔錢頗多的份上,本龜爺爺不與你們多計較。
她慢條斯理地劃拉著短小四肢,劈開了一條金銀道。
鐺!
一顆硬幣狠狠敲到她殼上。
有小孩驚呼:「哇,我扔到烏龜了!我的願望會不會馬上就要實現了?」
此言一出,周邊遊客紛紛效仿,往玄微身上丟幣。
一個不中,就會拋出第二個,第三個……第十個……
忽然天降硬幣雨,玄微眼前都是迸濺、閃爍的金屬光暈,她受寵若驚,只想把背拱得再高些,盡情接受這份銅臭洗禮。
小孩媽媽似乎看不下去了,勸阻道:「你這樣扔,龜龜會疼的,動物花草都有生命,佛家重地,更不能不尊重它們,知道嗎?」
哪裡疼?你是我的代言人?玄微只恨此刻不能講話,要壓抑住大呼小叫的欲望。她只盼著這場雨再猛些,再強些,如狂風,如海嘯,最好砸到她撐不住身體,在金山銀山中窒息而亡。
只可惜那位老媽子的話起了感化作用,小孩停了手,其餘人也揣袋相繼離去。
多管閒事。
怎麼跟陸晅一樣?
這個名字陡然閃到玄微腦中,她回到寺里已有一周,偶爾會記起他。畢竟他是她交往最深的一個人類,所以會有點兒特殊,也有點兒難忘。
但也僅僅只是,有點兒。
午後,寺廟裡人少了些,玄微勘察完四周,照常扒拉了幾顆較為嶄新鋥亮的硬幣到自己殼裡,將它們小心掖好。
日光照得水底有了溫度,玄微眯起眼,準備打個盹。
有風,水波紋蕩漾,晃著她眼睛,玄微順勢把腦袋縮進殼裡。
殼裡很吵鬧,每一顆錢幣都在吶願,有孩童嘰嘰哇哇的尖叫,也有男女婉轉悲戚的衷腸。
玄微聚氣凝神,阻隔掉這些喧囂。她確實可以聽見,但也不代表她要去體諒和實現。
喜歡撒錢祈福的凡人多數敏感迫切,對上蒼懷抱不切實際的期待。
同理還有欄杆上的同心鎖,樹杈間的紅絲帶,恨不能當牆紙一樣貼滿家中的符紙與御守,都是凡人稱之迷信卻又趨之若鶩的東西。
一塊錢想換到什麼。
取之不盡的財富?天造地設的結緣?蒸蒸日上的基業?經年不衰的肉/體?
哪位仙家會做這等虧本生意?心誠則靈,不過貽笑大方矣。
玄微視線在錢幣上熟練地遊走查點,直到看見林茵送她的銅板,她才頓了一下。
那枚銅幣在她收藏妥帖的珍品里並不突出,想起那晚的事和狐女悲戚的眼神,玄微湊近,又把裡面的願望聽了一遍,她沒弄錯,還是那個年邁枯朽的老頭聲音,「後世平安」。
她迄今都無從得知,狐女為什麼要這麼在意一介凡人的臨終遺願,甚至被牽絆至死。
傍晚時分,玄微的困惑有了解答。
狐女又來找她了,這次她換了個人附身,還是個男人,不修邊幅,周身都是酒氣,應該是宿醉未歸,平常又消沉低落,所以周身元陽不足,被她撿來當載體了。
在這一點上,人、妖、神並無二致。如果自甘墮落,被天地遺棄是遲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