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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貞道了聲謝,問,「你多大了?」
蘇蘭序看她一眼:「五十二了。」
夏貞不由自主地扒著手指,最後兀自輕點一下頭,應該是在計算友人生兒育女的年紀,她又問:「你還有別的兄弟姐妹嗎?」
蘇蘭序回:「還有個哥哥。」
夏貞「嗯」了聲。
夏貞呷了口茶,喚自己老伴:「艾伯,這是秀嵐的女兒。」
老頭回來,打量蘇蘭序,微笑頷首。
夏貞英倫口音明顯:「我們運氣不錯。」
老頭也喝茶:「她人呢。」
蘇蘭序能聽懂:「她還在睡覺,我可以去叫下她。」
夏貞搖頭:「不用了,讓她休息吧。」
她提起自己手袋,從裡面取出一卷手稿,遞給蘇蘭序:「這是給秀嵐的,我那時走得太急,都沒來得及還給她,這些年聯繫不上她,路程又太長,我擔心途中遺失丟件,一直不敢寄,也不敢托外人送回,因為實在太珍貴了。」
蘇蘭序欲接,中途還是停了手:「你要不要親自給我媽媽?」
夏貞還是緩緩搖頭,笑容是千帆過盡之後的溫和無爭,「我想秀嵐可能不願意見我。」
蘇蘭序道:「這不一定。」
夏貞口氣婉轉:「我是從水莊找過來的。」
蘇蘭序愣了一下,那是母親之前住的地方。
夏貞道:「我大概知道秀嵐的情況,你這邊的地址也她鄰居給我的,秀嵐是個很要面子的女孩,她一定不想讓我這個老同學看見她現狀。」
蘇蘭序垂了下眼,不打算隱瞞舊事:「我小的時候,她收到過你信件,但都沒拆過。」
夏貞似早瞭然那般笑了下,「我知道,能猜到。」
她說:「留學那段時間,我去過不少地方,不少國家,所以也想寄當地的明信片,記錄一些風土人情與她分享。我知道她收到了也不會拆,她會覺得我在炫耀。我堅持了十五年,也沒等到回信,後來就放棄了,我當時安慰自己,秀嵐可能搬家了吧。」
蘇蘭序感嘆,吐了口氣,「唉,我媽是結婚太早了。」
一直默不作聲聽大人們講話的玄微,忽地開腔問出心中疑惑:「為什麼最後去國外深造的是你而不是她?就是因為她要嫁人?」
話音剛落,蘇蘭序轉頭望向她,驚訝於她的直白。
夏貞如鯁在喉,片刻才道:「是我太軟弱。」
她鼻頭微微發紅:「如果可以,希望你們幫我向秀嵐道個歉。」
玄微接話:「你為什麼不自己說呢,有什麼誤會當面解決比較好。」
夏貞眼裡湧現水光:「我要怎麼講呢。」
陸晅抽了張紙巾遞給她:「你直說就可以了。」
玄微提議:「不如你等她醒過來,跟她講清楚,這是你們的事,我們不好插手,你特地過來就只是要還個書稿,也太浪費這一遭。」
見夫人情緒激動,艾伯忙用手掌罩住她肩膀,安撫性質地捏了捏。他聽不太懂中文,只能看向在場看起來最便於溝通的陸晅,為自己妻子辯解:
「她這些年一直在懺悔,貞是位心思細膩的女性,我們聖誕節就回國內了,她考慮到現在才邁出這一步,來到這裡,渴望與舊友重逢。」
陸晅英文流利:「我們只是希望她親自跟我外婆說,不要給彼此留遺憾。」
艾伯揚聲道:「我也希望如此!」
他掉頭建議自己妻子:「你應該像他們說的一樣,勇敢面對。」
夏貞抹掉淚,點了兩下頭。
她把紙頁泛黃的書稿小心翼翼放回包里,心裡已有了別的決斷。
客廳里很安靜,光線不知不覺地移行,眾人斂聲息語,都在等今天的關鍵人物醒來。
這種緘默令玄微不適,她打破寂靜:「我看過陸晅外婆刊登的連載,她的筆名叫嵐貞,是取自你們的名字嗎?」
夏貞回:「對,她的作品一直是我在幫她審稿,《並蒂》那本書,兩位女主人公的性格也參照了我倆,她講……」
她似乎陷入回憶,唇角掀起自己也未察知的淡笑:「未曾遇到我這樣的知音,好像從一個娘胎里出來的,步調一致,任何情緒都那麼相契,她寫的東西數我最明白,可惜今生不是親姐妹,還好她有筆會寫字,能在文章里實現。」
夏貞撫摸一下手提袋,仿佛裡面盛裝著稀世無價珍寶:「當時這本小說被中華書局看中,我們都以為能完稿,能出書,能讓更多人看見,後來想不到啊,世事難料,連重逢都成為奢侈。」
玄微抿了下唇:「這不是要見了麼。」
蘇蘭序沉默地交疊著十指:「要不我去叫叫我媽?」
夏貞剛要說不用,客廳左走道旁的一扇房門被人打開,一道蒼老卻振耳地聲音從內喝出:
「別叫了,讓阿貞進來跟我說。」
裡面人停了停:「誰都不准過來聽牆腳!」
第78章 第七十八枚硬幣
老太太沒有再講話,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 她在等, 等一個浩渺時光之後的解釋與答案。
夏貞嘴唇微顫,她站起身, 絞動的手指足以看出她的不安。
從進門到現在, 她一直是個得體優雅的女人,一看就見多識廣,有不俗的閱歷,連落淚都是婉轉的。
艾伯注意到她的異常, 拍了拍她手:「是她在叫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