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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覺得自己欠了風四娘的債,他就算要死,也得先還了這筆債再死。
現在他也許覺得債已還清了,他等於已為風四娘死過一次。
至於沈壁君的債,在沈壁君跟著連城壁走的那一瞬間,他也已還清了。
他覺得現在是沈壁君欠他,他已不再欠沈壁君。
他的人雖然還活著,心卻已死--也正是在沈壁君跟著連城壁走的那一瞬間死了的。
風四娘忽然發現明天他一去之後,就永遠再也不會見著他了。
因為他現在就已抱著必死之心,他根本就不願活著回來。
風四娘自己的心情又如何?
一個女人看著自己這一生中,唯一真心喜愛的男人,為了別的女人如此悲傷她又會有什麼樣的心情?
她想哭,卻連淚都不能流,因為她還怕蕭十一郎看見會更頹喪悲痛。
她只有為自已滿滿地斟了杯灑。
蕭十一郎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凝視著她,“你知道我心裡在想什麼?”
風四娘默默地點了點頭。
蕭十一郎的手握得很紫,眼睛裡滿布著紅絲:“我本不該這麼樣想的,我自己也知道,她本就是別人的妻子,她根本就不值得我為她…”“為她死。”他並沒有說出這個“死”字來,但風四娘卻已知道他要說的是什麼。蕭十一郎的手握得更緊:“我知道我本該忘了她,好好地活下去,我還並不太老,還有前途,我至少還有你。”
風四娘用力咬著牙,控制著自己,她看得出蕭十一郎已醉(原圖缺,誰有書?給補上。謝謝!)
蕭十一郎道:”你不但是個真正的女人,而且還是個偉大的女人,你己將女性所有最高貴、最偉大的靈性,全都發揮了出來,我敢保證,世上絕沒有比你更偉大的女人,絕沒有……”他聲音越說越低,頭也漸漸垂下,落在風四娘手背上。
他竟枕在風四娘助手上睡著了。
風四娘沒有動。
蕭十一郎的頭仿佛越來越重,已將她的手壓得發了麻,可是她沒有動。
每個人都知道風四娘是個風一樣的女人,烈火一樣的女人。
但卻沒有人知道,任何女人所不能忍受的,她卻已全都默默地忍受了下來。
她知道蕭十一郎說的是真心話,他說在嘴裡,她聽在心裡,心裡卻不知是甜?是酸?是苦?
她知道蕭十一郎了解她,就正如她了解蕭十一郎一樣。
可是他對她的情感,卻和她對他的情感完全不同。
這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一種無可奈何的痛苦。
她忍受這種痛苦,已忍受了十年,只要她活著,就得繼續忍受下去。
活一天,就得忍受一天,活一年,就得忍受一年,直到死為止。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這是兩句名詩,幾乎每個人都念過,但卻又有幾個人能真正了解其中的辛酸?
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忍受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她只知道現在絕不能死,她一定要活下去,因為她一定要想法子幫助蕭十—郎活下去。
她活著,是為了蕭十一郎。
她若要死,也得為蕭十一郎死。
蠟炬未成灰,淚也未乾。
風四娘的手臂幾乎已完全麻木,可是她沒有動。
她滿心酸楚,滿身酸楚,既悲傷,又疲倦。
她想痛醉一場,又想睡一下,可是她既不能睡,也不敢醉。
她一定要在這裡守著蕭十一郎,守到黑夜逝去,曙色降臨,守到他走為止。
忽然間,蠟炬終已燃盡,火光熄滅,四下變得一片黑暗。
她已看不見蕭十一郎,什麼都己看不見。
在這死—般的寂靜和黑暗中,在這既悲傷又疲倦的情況下,她反而忽然變得清醒了起來。
物極必反,世上本就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到了最黑暗時,光明一定就快來了。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問題。
她自己將這些問題一條條說出來,自己再一條條解答。
她先問自己:“花如玉是個什麼樣的人?”
花如玉當然是個既深沉、又狡猾、而且極厲害、極可怕的人。“一個像他那麼樣厲害的人,費了那麼多心血,才得到沈壁君,又怎麼會讓一個車夫輕輕易易就將她救走?”
那本是絕無可能的。
“難道這本就是花如玉自己安排的,故意讓那車夫救走沈壁君?”
這解釋不但比較合理,而且幾乎已可算是唯一的解釋。
“花如玉為什麼要這樣做?他苦心得到沈壁君,為什麼又故意要人將她救走?”
“因為他要那車夫將沈壁君送到無垢山莊來。”
‘這又是為了什麼?”
“因為他知道連城壁也一定會到這裡來,他故意要沈壁君和連城壁相見,要沈壁君看看,她的丈夫巳變得多麼潦倒憔悴。”
“為什麼?”風四娘再問自己。
“因為他知道沈壁君是個軟弱而善良的女人,若是看見連城壁為了她而毀了自己,她一定會心軟的,為了讓連城壁重新振作,她一定會不惜犧牲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