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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四娘的目光漸漸溫柔,輕輕嘆息著道:“牛肉麵,當然是牛肉麵,除了牛肉麵,我會想吃什麼呢?”
無論大大小小的城鎮裡,多多少少總會有一兩個賣面的攤子,是通宵都不休息的。
因為無論大小城鎮裡,多多少少總會有些晚上睡不著覺的夜貓子。
這些麵攤子的老闆,大多數都是些有點古怪,有點孤僻的老人,他們青春巳進去,壯志已消磨,也許還有些足以今他們晚上睡不著的痛苦往事,所以他們不管颳風下雨,都會在深夜中守著一盞昏燈賣他們的面,因為他們就算回去也是一樣睡不著的。
他們做出來的面既不會太好吃,也不會太難吃。
他們對客人絕不會太客氣,但你就算吃完了面沒錢付帳,他們也不會太難為你。
因為他們賣面並不是完全為了賺錢,也為的是在消磨這孤獨的長夜。
這麵攤子也不例外,賣面的是個獨眼的跛足老人,他賣的滷菜也跟他的人一樣,又冷又干又硬。
但面卻是熱的,擺到桌上來時,還在熱騰騰地冒著氣。
風四娘看著桌上的這碗面,看著正在替她斟酒的蕭十一郎,心裡就不由自主升出種溫暖之意,就好像從面碗裡冒出來的熱氣一樣。
可是蕭十一郎身旁還有個人,冰冰,她看來是那麼溫柔,那麼美麗,又那麼高貴。
可是風四娘一看見她,臉色就沉了下去,冷冷道:“這種地方的東西,這位姑娘想必是吃不慣的。”
蕭十一郎笑道:“她吃得慣。”
風四娘冷冷道:“你怎知道她吃得慣?你是她肚子裡的蛔蟲?”
蕭十一郎不敢開口了。
冰冰也垂著頭,不敢出聲,她當然也看得出這位風四娘對她並沒有什麼好感。
幸好她還會笑,所以風四娘也沒法子再說下去了。
三個人坐在一起,連一句話都不說,這是件很令人受不了的事。
幸好酒已斟滿。
兩杯酒。
風四娘舉杯一飲而盡,冷笑道:“這種酒,這位姑娘當然是喝不慣的。”
蕭十一郎陷笑道:“她不是喝不慣,她一向不喝酒。”
風四娘道:“當然不喝,這麼高貴的大小姐,怎麼能像我這種野女人一樣喝酒。”
冰冰什麼話也沒有說,自己倒了杯酒,嫣然道:“我本來是不喝的,可是今天破例。”
風四娘道:“為什麼要破例?”
冰冰道:“因為我早已聽見過四姐你的大名了,我總是在心裡想,假如有一天,我能跟四姐這樣的女中英雄坐在—起喝酒,那又多麼開心。”
她也將一杯酒喝了下去,而且喝得很快。
風四娘看著她,忽然間覺得她沒有剛才那麼可恨了——千穿萬破,馬屁不穿,這句話實在是千古不變的真理。
但蕭十一郎臉上卻又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仿佛是憐憫又仿佛是悲傷。
三杯冷酒,半碗面下了肚之後,風四娘的心情又好了些。
她慢慢地嚼著一片豬耳朵,道:“現在我的氣已消了,你為什麼還不說?”
蕭十一郎卻嘆了口氣,道:“千頭萬緒.你要我從哪裡說起?”
風四娘眼珠轉了轉,道:“當然是從那一戰說起。”
蕭十一郎道:“哪一戰?”
風四娘道:“當然是你跟逍遙侯的那一戰。”
那一戰早已轟動武林,但卻偏偏沒有一個人能親眼看見,也沒有人知道戰局的結果。
古往今來,武林高手的決戰,實在沒有比這一戰更奇怪、更神秘的。
蕭十一郎又幹了兩杯,才長長嘆息了一聲,道:“那天我本來是準備死的,我知道天下絕沒有任何人能是逍遙侯的對手。”
風四娘道:“可是你現在還活著。”
蕭十一郎道:“這實在連我自己都想不到。”
風四娘道:“逍遙侯呢?”
蕭十一郎道:“他已死了!”
風四娘的眼睛裡發出了光,用力一拍案子,大聲道:“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戰勝他的,你的武功也許不如他,可是你有一股別人比不上的勁。”
蕭十一郎苦笑道:“只可借我就算有一百般勁,也不是他的對手。”
風四娘怔了怔,道:“你不是他的對手?”
蕭十一郎道:“不是。”他嘆息著,又道:“我最多只能接得住他兩百招,兩百招後我已精疲力竭,若不是他存心想讓我多受點罪,我早已死在他掌下。”
風四娘道:“可是你現在還活著,他卻死了。”
蕭十一郎道:“那隻因就在我快死的時候,忽然有個人救了我。”
風四娘道,“誰救了你?”
蕭十一郎道:“她!”
“她”當然就是冰冰。
風四娘動容道:“她怎麼救了你的?”
蕭十一郎道:“那條路的盡頭,是一片絕崖,我們就是在那絕崖上交手的。”
風四娘在聽。
蕭十一郎道:“那片絕崖兩面壁立如削,下面就是萬丈深淵。”
風四娘嘆道:“那一定就是他早已替你準備好了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