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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懶於做飯,懶於剪頭,懶於清理自己堆在一起的書籍——這一切的懶惰,總讓伊莎貝拉產生一種錯覺:也許狄利斯就是個手工差勁的機械師。
事實證明,他並不是。
被機械師們奉為神明的存在,擁有精靈般的手指——他正拿著鉤針給伊莎貝拉的羊毛披肩打上花樣,一顆顆細密的小玫瑰就這樣被對方的針腳勾出。
狄利斯只是不擅長展現。
這個性格欠揍的傢伙也許是一個人生活了太久,他太習慣讓自己的一切變得輕佻了……是與生俱來的氣質嗎?
仔細想想,他把自己的鐘樓建成一個童話世界,卻堅持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在裡面;他把螺絲釘變成了潔白的天鵝,卻把它當成惡作劇的道具嚇唬自己的研究物;他明明能製作一枚精緻的王冠,卻非要染上亂七八糟的顏色……
狄利斯在做什麼呢?
這位看似神秘,實則五歲的機械師在做什麼呢?
卡斯蒂利亞公爵從未如此困惑。
她覺得,狄利斯這個人本身的存在,就比大王子、國王、整個皇室、互相傾軋膠著的公會勢力、帝國、整塊大陸、她之前人生所經歷過的一切——有趣的,多得多。
她似乎可以花上很久的時間待在這。
她似乎可以花上很久的時間研究他。
與狄利斯相比,遠在王都的過去似乎都變成了俗套的。
——這份好奇心,非常突兀地浮現在伊莎貝拉的腦海里。
「狄利斯……」
她低頭注視著藥湯,藥湯里有自己頭上亂七八糟王冠的倒影。
伊莎貝拉輕輕開口:「你在拒絕什麼東西?」
對面的機械師在織毛衣,回答是一如既往的輕佻。
「拒絕?我不拒絕任何有趣的東西。咕咕,你拒絕在毛線披肩上繡玫瑰嗎?剛才你沒有反對我的設計草圖,所以你的拒絕不作數。」
公爵大人:……
「嘿,你不能好好說話嗎?」她清清嗓子,為自己升起的濃郁好奇心感到惱火,「狄利斯,我在認真地詢問你。」
「我也在認真回答你,咕咕。」
狄利斯說,眼睛緊盯著來回移動的鉤針:「我沒有拒絕任何有趣的東西。」
伊莎貝拉回擊:「哈,難道你覺得除我以外的人類都無趣嗎?否則你為什麼……」這麼多年才帶回我一隻人形研究物?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狄利斯就打斷了:「是的。」
「……什麼?」
「這麼多年來,我只找到了你,一隻具有價值的研究物。」
狄利斯放下鉤針,捉起筆,修改了某個花樣:「你知道,我曾經撿過多少的流浪兒,登上龍的飛行甲板,又有多少流浪兒在見到我的第一眼就嚎啕大哭,驚恐昏迷的嗎?」
「沒有一個幼崽能接受自己位於離地幾百米的高空,被一個眼睛五官都看不清的奇怪男人靠近,他們會在降落的第一時間逃走——當然,我會提供一些食物或金幣,權作他們讓我研究片刻的報酬。」
「只有你。那麼多的樣本里,只有你。」
狄利斯看向愣在棉花球里的伊莎貝拉,露出一個炫耀似的小表情。
「只有你接過我遞來的手,沒有任何反抗地被我牽到大陸的角落某處,看著龍變成鐘樓,被我領了進來——難道你覺得,你自己還不夠有趣嗎,咕咕?」
「如果用概率學的角度判斷你,咕咕,你是稀有的,珍貴的……」對方歪歪頭,輕佻的眼神莫名閃過了什麼,「1的可能性,我想。」
他用低不可聞的耳語補充:「無論是相遇的緣分,還是相處的緣分,你都……很可能是那1。」
伊莎貝拉往自己的棉花球里縮了縮,就像她剛才試圖縮回伸出夠狄利斯的手。
「我可不覺得榮幸,作為一個稀有的有趣研究品。」
狄利斯聳聳肩,又拿起鉤針,埋頭繼續織毛衣。
伊莎貝拉的腳在棉被裡輕輕搓了搓,覺得周圍的溫度似乎過高了,她手心都有點出汗。
但與之同時浮現的,是莫名在她胃部化開的東西——怪怪的,讓伊莎貝拉覺得自己剛喝下了一杯熱牛奶。
她情不自禁地吐吐舌頭,臉上的五官皺在一起。
埋頭編織的機械師敏銳出擊:「咕咕,即便藥苦,也是你像個傻子一樣在鐵樓梯上坐了一個小時的懲罰。這是懲罰你的愚蠢。」
公爵大人:……
「所以你是故意把藥弄這麼苦的?」
「哇,咕咕真聰明……需要我給你的王冠加上剩下兩色的羽毛嗎?以示獎勵?」
「閉嘴,狄利斯。」
作者有話要說:文中小彩蛋「胃部化開」,致敬呂克·貝松導演的《這個殺手不太冷》,是養成系神作,想必大家都記得女主角告白時那段吧~~【自從遇到你,我的胃痛就好了。我想那個胃痛的感覺就是孤獨了。】
第20章 星星哪有貼紙好玩
狄利斯給咕咕做一頂五彩的金屬小王冠只花了一個下午;同理,他給自己的研究物織一件玫瑰勾邊的羊毛小披肩只花了幾個小時。
他甚至還用毛氈扎出了兩隻栩栩如生的米色兔子,將其綴在了小披肩的荷葉紋圍領上。
就像得意洋洋的機械師口中所說的那樣——「這和熬蘑菇湯一樣簡單」——公爵大人心情複雜地接過這條毛茸茸的小披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