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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大人將溫度計丟在床上,放鬆地伸伸懶腰。
她先是在臥室里興沖沖地小跑了一圈,做做伸展運動,做了三分鐘左右的高抬腿,又伸手扯過一本厚厚的大書,「嘩啦啦」翻開一看——是文字比圖畫還多的書!滿足!
伊莎貝拉往後一倒,坐在狄利斯昨天拖來陪床用的扶手椅上,津津有味地起來。
她沒注意到此時自己嘚瑟無比的表情——與某個傢伙欠揍地炫耀自己的學識時,有異曲同工之妙。
【五分鐘後】
伊莎貝拉合上了書。津津有味變成了枯燥無聊。
她踢著腿,在扶手椅上搖擺了一陣,飄忽的視線又晃到了床上的那根溫度計——當伊莎貝拉讀書時,不知怎的,她總是忍不住去看那根溫度計。
這絕對不是因為她對於「向狄利斯撒謊」感到愧疚,而是出於這本書的主題,什麼「內燃機曲軸是否能推廣其泛用性」,一點都看不下去……
嗯,就是這樣。
……嘖,她騙誰呢。
伊莎貝拉對著床頭櫃的《傑克爸爸的樹長大了》喃喃自語:「我知道他挺單純的,而我只是提出了一個假設,這不算撒謊。」
封面上,傑克爸爸的小樹苗凝視著她。
伊莎貝拉:「……是狄利斯太煩人了啊,整整兩天什麼都不讓我做……我也是想找個機會放鬆一下……」
傑克爸爸的小樹苗依舊凝視著她。
伊莎貝拉:「狄利斯本來就很喜歡研究,沒有我引導,他遲早會對那把火銃展開調查的……」
傑克爸爸的小樹苗依舊凝視著她。
伊莎貝拉:「行了!你贏了!我是有點做錯了!我現在就去告訴他我病好了,讓他別再團團轉……好啦我不會利用那個單純的傢伙的!別這麼看我!」
傑克爸爸的小樹苗不為所動。
公爵大人和一本學齡前兒童畫冊互相瞪了一分鐘之久,最終,她還是屈服於某種奇妙的愧疚感——看在狄利斯放棄了他自己的床,這兩天一直睡在扶手椅里的份上——她丟開書籍,拿過床上的溫度計,又猶豫了一下,給自己套上那件保暖的羊毛披肩。
伊莎貝拉在狄利斯衝出去的五分鐘後,再次打開了臥室的門。
她沒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3號實驗室的位置——介於鐘樓主人最近的焦躁,他飼養的那些小黑龍一直擔憂地飛在他身邊,發出「叮叮叮」「咚咚咚」的清脆鈴聲。
伊莎貝拉順著密集的鈴聲找過去,敲敲那扇材質未知的門。
「是我,狄利斯,我來……」
「咕咕,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在伊莎貝拉能把自己的話說完之前,她面前這扇門就被猛地拉開——狄利斯的手上還舉著試管,就像舉著一把劍。
他的表情就像即將第一次上陣衝鋒的新手士兵,疑惑、慌亂、還有一絲怒火與害怕——「不要亂跑,咕咕,趕緊回到床上躺好!」
伊莎貝拉輕咳一聲,在對方伸手過來抱她之前,遞出了溫度計。
「我剛才發現我退燒了,之前的症狀大概和火銃沒關係,所以來告訴你一聲,還有……」威風凜凜的公爵不自覺地放輕聲音,「呃,向你道歉。」
狄利斯:……
他接過溫度計,對著「36度5」的數字,神情莫名。
「我們需要每隔一小時測試一次才能確定……」
「狄利斯。」伊莎貝拉無奈地拉過他的手,將其放在自己的額頭上,「我真的退燒了,正常的體溫也會有波動的幅度,不是嗎?不要擔心,我真的完全沒問題,非常健康!」
狄利斯沒說話。他的嘴唇抿得非常緊,往常帶著輕浮笑意的眼睛此時深不見底。
伊莎貝拉對自己的心虛感到莫名的惱火,也對此時的無聲對峙感到莫名尷尬。
「好啦,狄利斯,那麼我就先回……」
「咕咕。」
機械師突然開口:「你說的沒錯,你提出的建議沒有問題,對於被我長久困在某個地方不能移動的情形感到惱怒,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是我的錯。」
他扶扶自己並不存在的眼鏡:「我必須承認,我……」
生病當然不會等同於「禁止活動」,機械師清楚地明白這一點。但咕咕生病時的氣色實在讓狄利斯隱隱害怕。
伊莎貝拉沒有鏡子,所以她看不見自己病情最嚴重時的氣色——雙頰火燒般的通紅,嘴唇發白,眼底出現了青影。
他養過很多研究物,但沒有一個研究物是真正意義上會「生病」「死亡」的。
「我可能對於飼養活著的生物還有許多經驗不足。當你表現出不同於機械生物的『脆弱』時,這讓我的潛意識出現了茫然與違和感,所以我表現出了反應過激。」
狄利斯冷靜地剖析道:「這是一次失敗而可恥的實驗,抱歉,咕咕,我……」
嘿。
伊莎貝拉還握著他的手,他的手掌還貼著她的額頭——所以伊莎貝拉能鮮明感受到,當這個一向輕佻欠扁的傢伙擺出嚴肅的架勢時,他的手掌一直在默默往後縮。
……真像是個單純的孩子。慌極了,也許還覺得很狼狽?
公爵大人嘆了口氣,她覺得自己最近對狄利斯嘆氣的次數也太高了,竟然超過了想打他的次數。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狄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