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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如青被這吼聲中的威壓震趴在地,胸膛中的溯月劍抽出,她匍匐在地, 終於不受控制地放聲痛哭起來。
她的面前, 依舊是那纖塵不染的白色靴履,一如當初,施子真還是那個冰冷無情的仙人,她也還是那個卑賤如泥,髒污不堪的凡人。
她胸膛正因為溯月劍的傷在寸寸崩散,她心中卻再也沒了怨和恨。
她朝前爬去,再度用髒污的手扒住了純白的靴履, 她哀哭得比那深淵之中邪魔還要難聽, 顫抖著手指, 爬跪起來,抱住了施子真的腿。
「師尊!」鳳如青埋在他的腰間,崩潰地痛哭,「我錯了,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
「師尊, 」鳳如青斗篷掉下來, 掩藏在那下面的乾枯醜陋的面容抬起,看向施子真,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哭叫,「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施子真垂頭,眼中沒有半點憐憫,一如當初,似乎從不為眾生苦痛動容,卻沒有躲開這樣髒污不堪的人,一如當初任她扒住弄髒自己靴履和衣袍。
「這就是你想要變成的模樣嗎?」施子真開口,聲音如冰裂。
鳳如青瘋狂搖頭,說不出一句話,將頭埋在施子真的腰上,只是反反覆覆地道歉。
她的身體開始崩散,溯月如何威力,千年前一劍誅魔萬千,殺一個卑劣人魔,簡直殺雞用牛刀。
鳳如青知道自己要死了,她卻並沒有任何的害怕和難過,這是她應得的。
她抱著施子真,雙臂絞得非常緊,就像當初入山門之時,生怕她的仙人甩下她一般。
「我錯了師尊,我不該不聽話,不該那樣對你……」
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窺天石,根本沒有什麼預言修者留下的窺知未來的辦法,她在裂石秘境之中所見的一切,都是石妖用來蠱惑她,摧毀她的心智,用來在她識海種下詛咒的妖術!
沒有什麼悽慘未來,腦中鬼修因著她不肯吃人,身體衰敗將死,也無法存活,便將一切都告訴了她,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為早在裂石密境,她便被種下了詛咒,她的心智受到影響,心中那點妄念被無限利用放大了。
令她驚懼,惶恐,徹夜難安,並對施子真開始心存怨恨。
而接下來,鬼修的鬼界,徹底將她累積的一切負面情緒送至頂點,在得知穆良被抽取記憶之後,便徹底侵染了神識,這如山似海的邪念,總要尋一個出口,施子真便成了她一心怨恨,想要摧毀的人。
她被邪魔引入魔道,唯一沒能違逆的,卻是心中所存善念。那是她當初在被仙人憐惜,帶離人間顛沛苦楚之時,埋下的種子,經由穆良的精心澆灌,在她心中長成了小樹。
這小樹救了她,沒有讓她徹底淪入魔道,沒有讓她真正的錯到底。便是身死,至少讓她在死前,知道了自己錯得有多麼離譜。
她不停地道歉,不停地哭,自從到了懸雲山,施子真便將她扔給穆良照看,到如今十幾年,這是小弟子唯一一次親近他,依賴他,施子真毫不猶豫地下手殺她,因她入邪魔,也因她犯下滔天大錯。
可他卻也無法對這樣的小弟子無動於衷,十幾年了,她還如當初那般纖瘦可憐,雙眸中向善的光亮,從未熄滅。
這也是他救她的原因。
施子真能夠感知她身上並無邪魔的血氣和黑色的業障,證明入魔這麼久,她並未殺過人。
只怪他並不知如何做一個師長,不會親近弟子,又過於冷肅,連仙鶴都不喜他。
他沒能及早發現她的異樣,無論是少女懷春,亦或是邪魔侵蝕,這才釀下如此大錯。
施子真眉頭狠狠地擰了下,眼見著小弟子崩散得已經要摟不住他,嘴唇緊抿,眼中水光一閃而逝,蹲下來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卻伸手接住了她倒下的身體。
施子真開口聲音艱澀,卻也沒有了昔日冰冷。
「你既知道錯了,便自入這拘魂鼎住,隨我回門派受罰!」
他從懷中拿出拘魂鼎,鳳如青卻看著施子真從未曾露出的神色,愧疚得連死亦不能贖罪。
她不再哭了,身形崩散無形,只剩下淺淡的魂魄,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人,她的仙人。
——師尊。
她輕聲開口,卻已經沒有聲音了。
施子真深深吸了一口氣,懷中虛虛圈著小弟子淺淡的魂魄,小心地托著拘魂鼎,生怕她被這深淵的罡風給吹散一般。
鳳如青到這一刻,看著施子真手中拘魂鼎,才終於知道,為何施子真兩次放她下山,都要高境弟子隨行,若她入魔便殺掉她。
入魔已然無可挽回,他是要那些弟子將她魂魄拘回,她想起那日,她去找百草仙君的時候,仙君曾經說,人不該逆天,當時仙君幾乎已經告訴她了真相,她卻只將他當成與師尊一樣冰冷無情,對她這卑賤之人的生死不在意。
她的仙人,從未曾想過放棄她的命,即便是遭受那般對待也……她確確實實,卑劣污濁,配不上如此仙人。
施子真聲音嚴厲起來,「快進來!你犯下如此罪行,難道還想逃脫罪責?!」
鳳如青淺淺笑了一下,只剩魂魄的人,再不是那可怕的腐爛走屍模樣,她又變回了那個十幾歲模樣的靈秀少女,虛虛地環住施子真的脖子,依戀地在他身上蹭了蹭。
卻沒有進入那拘魂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