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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後只是硬邦邦地說道,「必須清洗。」
必須清洗,才能得到一個可以和新身體完全吻合的純淨魂魄。
施子真只管事情是否正確,結果會如何,不管過程會不會將一顆纖細柔軟的少女心碾成血泥,會不會讓她堅持到此刻的意志崩塌。
很多方面來講,鬼修罵他是狗師尊,也沒有什麼錯,他就一根通到底的直腸子。
鳳如青費力地接住了施子真懸在她頭頂的手,不再哭求,也不再說話,只是一雙眼幽幽地看著施子真。所有表情都逐漸如同因為她靜止了動作,而平靜下來的池水一樣,恢復了平緩和淡然。
亦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心如死灰。
她動了動嘴唇,卻沒有對施子真說話,而是無聲地,對著身體裡那個暴躁亂叫的鬼修說了一個字。
「好。」
鬼修的聲音如同被扼住了喉嚨一般戛然而止,他難以置信地意識到剛才這女娃娃居然答應了他……
——答應了他什麼?
——對對對,魔族確實有很多好玩意,我知道的一個魔族地下交易場就在這裡不遠處。
——啊哈哈哈哈,果然女娃娃你有修鬼道的潛質,咱們鬼修看上誰,不拘偷著搶著用些手段,直接肆意妄為才是人間第一得意事,何苦苦熬,守著心魔還被當成孽障!
——供奉神仙的人那麼多,不差你一個!拉神仙下神壇才最好玩!哈哈哈哈!
鬼修在鳳如青的識海高興得上竄下跳,被天道清算了這麼多年,他靠著吸食孤魂野鬼苟且偷生,以為進了個修為孱弱的女娃娃身體裡終於可以重新興妖作怪,卻不曾想這女娃娃竟是比許多大能修者還要心智堅韌,現在好了,她終於肯聽話了!
鳳如青腦子被吵得嗡嗡作響,面上卻一派平靜地看著施子真,「師尊,我能選擇死嗎?我會自己下山去,死得乾乾淨淨,絕不影響師門。」
施子真甩開鳳如青抓著他的手,心中滿是恨鐵不成鋼的暴躁。
也不顧念她軟弱的性情能不能承受他的簡單粗暴,施子真久居掌門之位,說一不二,怒意過裹挾著威壓,吼道,「不行!」
他站起身,面色冰寒,絲毫不近人情,「當初你是要我帶你上山!」
鳳如青被他威嚴碾的喉間腥甜,抬頭看著他,一雙桃花眼卻也漸漸沒了往日濃厚豐沛的情感,空洞洞地吹著凌冽的寒風。
她慢慢笑了一下,說道,「我知道了。」所以她連選擇死的權利都沒有。
「師尊,」鳳如青垂頭,露出一段青紫傷痕錯落的後頸,看著洗靈池水,說,「能夠再容我兩天嗎,就兩天,我想下山一次。」
她仰起頭看著施子真,說,「我一直想要吃一次懸雲山腳下,村鎮裡面一家麵館的面,大師兄曾在歷練的時候帶我去了一次,惦念至今。」
「師尊,」鳳如青斂去眼中的怨恨,將雙眼盛滿虛假乾枯的眷戀,說道,「往後我便記不起了,連大師兄也記不起,我想再去一次,師尊可否容我?」
她說得「情真意切」,仿若那家麵館裡面的面,是什麼人間珍饈,施子真從來知道她難脫凡俗,從前穆良每每出去驅邪除祟,必然要帶些凡間的玩意回來,送與她。
這些東西在施子真的眼中都如沉泥浮沙一般無用,可多年以來,也不曾嚴厲地橫加阻攔,總覺得時日還長。
現如今大弟子小弟子一同遭受重創,施子真身為師尊,自然選取的辦法,都是對他們最好最快的辦法。
但總也不至於連兩日都不能容,畢竟……那件事需得十月才能成,這期間他有充足的時間為小弟子滌盪出一個純淨的靈魂。
於是在鳳如青在水下默默地攥緊雙手,咬住槽牙以為他不會答應的時候,施子真卻應了。
「便依你,延緩兩日,只是你若要下山,必須先在這洗靈池中泡上一整夜,」施子真站在池邊不遠處,看著鳳如青因為先前那一片雙姻草,周身入魔之兆少了許多,這才稍稍放心,說道,「屆時我派弟子與你隨行,你吃完務必早早歸山。」
鳳如青緊咬的牙齒漸漸放鬆,低低出聲,聲音不帶著少女哭腔和綿軟,更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謝之情,慢吞吞的,需得仔細分辨,才能分辨出奇怪,「謝師尊通融。」
施子真說完話便去了禁地,根本沒有注意到鳳如青周身的變化,鳳如青在他走後慢慢抬頭,眼中已經是一片暗紅,再無一絲黑色。
她慢慢勾起了一個笑,與昔日那個輕靈嬌美的少女判若兩人,帶著顯而易見的煞氣和殘暴。
她入魔了。
在最疼痛的時候沒有,最心傷的時候沒有,可這些天的一切一切,都因為今日這「沒資格死」,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並非是聽了鬼修之言,入了鬼道,做了誰的傀儡,她入的是心魔,是起源於愛慕,終止於怨恨的心魔。
一切一切的源頭,都是他。
她當初就不該從那妖獸殘屍的坑中伸出手,現在連選擇去死的權利都沒有!
窺天石上的預言果然不假,她只怪自己太過多情軟弱,縱使她拼盡全力想要去改變,卻最終還是逃不脫悽慘下場。
失去記憶,與死了又有何區別?她不知道自己是誰,來自何處,所愛是誰,所恨是誰,又怎能算活著?
變成同施子真一般的冰冷怪物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