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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子真並不知鳳如青看到了他的腹部,見她應聲,微微鬆了口氣,鬆開了她的手臂。
鳳如青匆匆對著穆良道別,要他改日空出時間一定去黃泉,這才有些步履凌亂地走了。
她走後,包房裡面就剩下了施子真和穆良,施子真也不想待了,但是穆良並沒有起身的意思,看上去像是有話對他說。
他這個大徒弟從來不怎麼用他操心,連修煉他也就只是在他心魔纏身的那一段時間幫上過些忙。
施子真知他心性純善,也知道他飛升是必然。對於穆良能夠成為雨神,施子真始終是十分欣慰的。
屋子裡寂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沒有,施子真在穆良的對面坐下,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看了看桌上他向來不會看上一眼的,穆良專門為鳳如青叫的很多小零食,有些想吃。
「你在天界如何?」施子真率先開口,「龍族性情暴烈,不好相處。」
「不似從前,」穆良說,「如今天界還剩下的龍族,都已經順服於未來天帝,很好相處,師尊不必擔憂。」
施子真忍了半晌,實在是沒有忍住,伸手捻起了一個糕點,送到嘴邊咬了一口。
穆良沒有露出什麼驚異的表情,而是將盤子朝著施子真的方向挪了挪。
施子真去拿第二塊的動作一僵,穆良便開門見山道,「師尊,你這樣做,和小師妹說過嗎?」
施子真收回了手,抿了抿唇,喝了口茶水將口中甜膩衝去,嘴角沾著一點點糕點的碎屑也不知,神情甚至是無措的。
穆良從未見過施子真這樣。
他在穆良的印象中,總是神祇般高高在上,總是能提前預知安排很多事,總是能夠一眼看出事情本質,包括他當初的心魔,和他又因何心魔散去。
他似乎從來對世間一切寡淡無情,卻也在預測到天裂之災的時候,放棄了無數修者畢生所求不得的飛升希望,選擇留在人間。
穆良曾經怨過他取出自己的記憶,又殺了入魔的小師妹,可六百年的尋覓,他也是最先知道小師妹在師尊心中分量非比尋常的。
穆良甚至早早就知道了他曾經親手斬殺入魔逆徒,並非是清理門戶,而是要將她魂魄帶回,為她逆天改命。
當年的雙姻草,是鳳如青自己去青沅門取的。青沅門掌門痛失愛子,施子真卻還要他門中至寶,為入魔弟子塑身,青沅門掌門如何能不遷怒。
可按照青沅門掌門的為人,若是不讓他見一見要取他門中至寶的弟子,若是換一個人去,他絕不會給。
可是穆良猜到了很多,卻從未料到,到如今得知了小師妹尚在人間,還做了黃泉鬼王,施子真仍舊沒有放棄為她塑身的念頭。
「師尊,以身塑身,若成還好,若敗……」若敗仙骨必折。
折了仙骨,便是折了畢生修為,一切從頭來過,即便是施子真根基極佳,也需得再在人間耗費上千年。
施子真微微擰眉,他不想談論這個,這對於他來說太過羞恥難忍。可他又怕穆良在未成之前告訴鳳如青,按照她那種性子,施子真想想就頭疼。
穆良如今已經為神,能夠看出他身有異樣是他意料之中,只是他沒想到這麼巧就碰見了,還被穆良這麼直白的戳破。
他頓了頓,微微嘆息了一聲,只好實話實說,「天界有我昔日故友,我知你二師姐和你在天界過得尚可,即將繼任天帝的太子,也不是庸碌之輩,天界會越來越好。」
穆良微微動容,施子真又道,「你小師弟因為本體原因,註定與飛升無緣,但他好歹有個懸雲山。」
話說到這裡,穆良也都明白了,四個師弟師妹當中,唯有鳳如青不在山門。
「黃泉鬼境,不是什麼好地方,女子屬陰,更不宜久住,」施子真說,「她功德厚重,始終無法更進一步,無非是魂不附身。」
穆良眼眶微濕,他總見施子真冷漠如冰地說生死有命,修道如何,全看自己造化,旁人無法插手。
可穆良心魔之時他四處奔走,荊豐身體缺陷他也尋了數不清的方式助他修為更進。
穆良一直不太理解他不飛升的緣由,若是為天下蒼生,便分明是飛升才能更好的為蒼生造福。
到如今他才懂,懂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他大弟子二弟子在天界過得很好,小弟子註定與仙道無緣,因此準備把懸雲山留給他。
唯獨三弟子走了邪路,卻也歪打正著,積攢了足夠塑身融魂的厚重功德,不曾離失本心,所以他不惜以身塑魂,意欲助她成神。
穆良突然間就覺得羞愧難言,一向溫潤儒雅的眉目微微扭曲。
「可師尊你……」
「我有把握,」施子真說,「已經快成了,你不必掛心這個。」
施子真羞於再多說一個字,起身道,「我先回山,你若閒暇便回去看看,荊豐也十分想你。」
施子真出門之後,穆良眼角盪開了一片紅,外面的天色因為他的心情變得陰暗,涼風乍起,山雨欲來。
穆良聽到了樓下人家在嚷著要下雨了,收衣物,只嘆這天氣如此多變,方才還是艷陽,如今卻乍然陰沉。
他們不知這並非是天氣多變,而是人間雨神在強忍落淚。
有很多事情,其實穆良都知道,他做得不對,做得不好,他的抉擇造就了如今的他,可他卻在施子真這一份重逾尊師,乃至重比親緣的抉擇之下,難以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