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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依舊覺得這是鬼修的把戲,第二天一同在村子裡面轉了轉,所有人都很好,見到他們都會笑,這小山村和先前他們看的嚴六的那個村子相比,是個真正的世外桃源。
但他們都知道,嚴六給他們看的才是真實的世界,真實的世界當中,人與人之間,不可能過得這般與世無爭。
他們開始尋找出去的方式,試圖去尋找這幻境的邊界,然而小村子走過去,還是其他的村子,接著的是城鎮,一切的一切都真實無比又虛幻無比,所有人安居樂業,一片太平盛世景象。
他們在這裡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天,走過了多少的城鎮,甚至試圖假意斬殺那些虛假的人類,可他們的長劍抵在那些人的脖子上,他們還會問你要不要去他們家吃飯。
這樣的日子逐漸侵蝕著幾個人,他們不可避免地被熱情到不行,滿心善意的人們給分開單獨去做些什麼。
但他們苦尋無路,本來抱著落單說不定會引鬼修動手的思想,單獨行動,卻每一次,都好好地回歸,沒有攻擊,沒有任何的異樣。
他們好像一腳跌進了一個柔軟無比的夢中,過上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安樂無憂的生活,這樣的日子侵蝕了人的意志,他們開始無法戒備,日復一日,枯燥安然的重複,讓他們的警惕不翼而飛。
弟子們有兩個,甚至開始融入到寄宿人家的生活中,每日幫著那家去做活,去市集上買東西,夜裡例行幾個人聚在一起的時候,他們甚至會有人說,在這裡的日子,是他們一生中過得最快樂的日子。
無需修煉,修為自己便會飛漲,沒有爭端,沒有歷險,吃到嘴裡的食物永遠是好吃的,遇見的人永遠帶著善意,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每每聽到這些,眾人就都會沉默,他們已經記不得在這裡待了多久,只知道似乎樹葉落了好多回,大雪也曾經將這裡的天地無數次浸染得純白。
他們開始很少的聚在一起,每一次見面都相對著沉默,沒有危險沒有攻擊,在這樣的生活中你不知道修煉還能用來幹什麼,他們的時間好似停滯在了這裡,永遠也不會憂愁,不會老去。
在最近的一次聚會,冬夜裡面四周的寒涼被火爐驅散,先前小腿受傷的那個女修突然打破了沉默,說道,「我要成婚了。」
村裡有個極其俊秀的小伙子,一直跟著她身後快十年了,她最開始戒備,驅趕,辱罵,甚至動過殺心,但最後還是屈服,麻木,到被無微不至地關照,到動了情念。
她乃是懸雲山弟子,修的是無情道,可她動心,她甚至還失了元陰,境界卻不退反進,似乎這裡面的一切,都是泡在蜜水中,沒有痛苦,沒有難過。
「大師兄,」她看著穆良,眉眼沒有了修者的尖銳,滿是沁在溫柔美夢中的安然,「我們可能一輩子出不去了,我覺得,一輩子留在這裡,也挺好的。」
「我們修煉,求的不過也就是幸福與長生,我從未像現在這般幸福快樂過。」
她說完,將佩劍解下,放在穆良面前,「我的婚事下月初辦,我不希望你們來。」
她說得平靜,眾人卻能夠理解她話中的意思,她不希望他們去,不希望他們的出現提醒她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她已經甘願活在這種虛假當中,不想自拔。
眾人沉默看她離去,片刻後又有人說,「我覺得,她說得對。」
既然出不去了,倒不如就享受這裡,屋子裡沒有人說話,這個人起身走了之後,剩下的人也陸續都走了。
屋子裡只剩下穆良和鳳如青,穆良將那個女修的長劍收起來,緊緊抓在手中,沉默片刻,開口道,「她叫邢谷,入山的時候才不滿十歲,乃是焚心崖的弟子,心智堅韌,曾在門中大比上放話,此生必做懸雲山女修中的翹楚。」
鳳如青安靜地聽著,手指敲在她自己的腿上,表情平靜,穆良苦笑了一下,側頭看著鳳如青,眼中含著水光,「是我沒用,到如今依舊無法找到出幻境的路,無法帶弟子們出去……」
他聲音哽噎,鳳如青看著心疼,伸手抱住了穆良,學著他曾經摩挲自己的樣子,摩挲他的長髮。
「他們怎麼能忘了呢……」穆良悲痛的面容幾乎扭曲,「他們怎麼能忘了死去的弟子,忘了這是幻境是虛假的,是邪祟的把戲,他們……」
穆良眼淚砸向鳳如青的頸項,鳳如青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的話,她整日和穆良在一起,她知道穆良這十幾年間從未放棄過打破幻境,甚至斬殺過幻境中邪祟幻化的人,可無論他怎麼做,這幻境並無一絲變化,他們真的被困在了這裡,或許……真的一輩子都出不去了。
鳳如青能夠理解穆良的苦痛,她見過穆良幾次為了保持理智,自我傷害,但她也能夠理解那些弟子們對著無望的日子,選擇沉溺的轉變。
苦痛容易激發人的鬥志,但安逸才是能夠真正蠶食人魂魄的東西。
鳳如青抱著痛苦哭泣,不斷顛倒重複著堅持的穆良,成了這幻境中唯一一個保持理智的人。
她看著燒紅的火爐,理解所有人,卻無法去感同身受,她顛沛流離過,也在穆良為她營造的溫柔鄉中無憂無慮十八年,深切地知道痛苦的滋味,也貪戀溫暖和美好,但她不會被這樣可以營造出來的美好給欺騙,就像她知道豆腐是豆腐味道的,它不該是肉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