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頁
鳳如青一直等著他說什麼,他卻沒說,在她吃好之後,才開口,「梅園那邊的梅花,早一個月就開始開了,我總想著,等最盛的時候,才帶你去看。」
白禮說,「可惜花期不等人,昨日去看,已經有些要敗了,再不去,便只剩一樹枯枝了,你與我一同去看看吧。」
鳳如青輕輕吸氣,笑著應聲,「好。」
初春時節,兩個人出屋,白禮親手給鳳如青披上大氅,自己卻身著單薄衣衫,手指冰涼地攥緊鳳如青,慢慢地朝著梅園走。
距離並不算遠,但他走得很慢,今日的天色陰沉沉的,出門開始便飄著細細的小雪,走了一段,雪花大了些,鳳如青並不覺得冷,只是怕白禮會冷。
白禮一直走在前面,看似步履輕盈,實則每一步都很艱辛。
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幸福。
梅園裡面並沒有如同白禮說的那樣,已經殘敗,雪中紅梅開得正盛。
鳳如青常年混在黃泉鬼境,鮮少有心思看人間風景,乍然看著這一園盛放的赤烈紅梅,不由感嘆,「好美啊。」
白禮始終緊緊抓著她,越來越緊,鳳如青感覺到了,卻沒有抽離,只是對著他笑。
白禮也回給她笑,一如當年的羞澀溫潤,伴著凍紅的臉頰,仿若這二十年的時光,從未流逝過。
「我總想著,和你走得更遠些,」白禮開口,對著鳳如青道,「走到今天,我真的盡力了。」
他來不及咽下的血,順著嘴角留下一些,他很隨意地抹去,臉上的笑容始終沒變。
鳳如青也攥著白禮的手,靜靜等著他說話,白禮卻沒有說很多,說完這些之後,又拉著鳳如青,朝著裡面走了些。
雪更大了,大片大片雪白的雪花落下,落在兩個人的身上,卻誰也沒有拂去。
鳳如青呼吸著鼻翼間冷香的寒氣,再一次體會到了何為人間死別。
只是與上一次不同,這一次,她沒有心存愧疚不甘,而是堪稱平靜地迎接,她知道,白禮亦是。
兩個人無聲地站在這園中,風雪越發的急。
鳳如青等不到白禮說話,便開口,「你說,我們這樣吹滿風雪,是不是也算是白頭?」
白禮終於回頭看她,他前襟早已開出了片片比紅梅還艷的血花。
他笑了笑,終究是撐不住了,朝著地上跌去。
鳳如青在他跌落之時伸手托住了他,白禮半躺在鳳如青懷中,睫毛上沾染的雪花,一片片的,被眼中水霧熏濕,化為淚水滑下。
白禮伸手抹去了嘴邊血跡,喘息了片刻,看著鳳如青說,「我與你,不是早就共白頭了嗎……」
相守到白頭,並不一定要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早在她為他逆天改命,在天罰之下他決然衝出去的時候,就是他們的剎那白首。
鳳如青也笑起來,眼前模糊了下,很快又清明,「對啊,對……」
白禮閉了閉眼,一片梅花落在他的唇上,他抿了下,竟然嘗到了一絲甜。
風雪卷著落下的梅花,天地間純白與熾烈的紅交織,正如他們的相遇。
「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鳳如青終究是忍不住問道。
白禮看向她,視線已經有些渙散,鳳如青的視線再度模糊,等到再清明,她便見自己的腕上,多了一條艷紅無比的絹布。
白禮仔仔細細地為她打上了結,垂手落下之時,氣息也跟著斷絕。
鳳如青微微張著嘴,唇顫動了幾下,眼淚還未落下,便已經被風雪帶走。
她一直在等著白禮跟她說,下輩子來找我。
可白禮從來也沒有說過,他不願再拖著她了。
每一次的相見,每一次,他都能感覺到她在不斷的強大,她早就是他留不住的人。
只是他不甘心,不捨得,非要這樣抵死耗盡最後一絲生息,才肯放棄。
他不是不想,不是不想讓她答應找他,白禮知道,他只要說了,她一定會答應的。
但他知道,再來一次,他還是無法跟她走到最後,身帶帝王紫氣,尚且承受不住她,若是凡人,怕是幾日便會喪命。
白禮不是怕死,不是怕輪迴成為悲劇,不是怕十幾年長大見她一次便夭折死去。
他只怕,怕她一次一次地體會分別,一次一次枯守他的到來和離去,這樣的痛苦,他已經體會了二十年,他如何捨得她重蹈覆轍。
所以一世,便足夠了。
哪怕這只是很短的,對於一個邪祟來說,片刻停留的一世,也是他無怨無悔的一生。
鳳如青低頭,將額頭抵在已經斷絕生息的白禮頭頂。
她想起當年,她曾親口說,若有一日,白禮想要娶誰,喜歡了誰,或者要結束這種糾纏,只要在窗子上面,掛上紅絹布,她便再也不來找他。
二十年來,鳳如青並不是沒有察覺宮中年節之時連燈籠都是白的,她以為他一生都不會掛,她以為他會和自己約定個來世。
可鳳如青看著手上的絹布,到此刻也終於明白,他不會的。
他們太像了,他捨不得。
就像自己捨不得不答應,他也捨不得說出口。
鳳如青抱緊懷裡的人,抬頭看向漫天風雪共梅花紛紛飛舞,這一場盛大的相逢,雖然短暫,卻極美。
鳳如青用繫著紅色絹布的手,接下一片裹著雪花的花瓣,放進嘴裡,輕輕地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