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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嫂子強扯出一絲笑意,伸手拍了拍他:「以後你也莫叫我什麼嫂子,你知道我叫李織娥,你就像我沒出嫁之前一樣喚我。」
蕭丞伸出小手,悄悄握住另一雙冰冷的手。低喚了一聲:「織娥姐。」
李織娥溫柔的笑了笑,拍拍蕭丞的腦袋
「不出海吃什麼呢?龍王爺不會每日撒銅板,日子還得過啊。」
蕭丞蔫著臉:「出海若是回不來,那別人的日子還要不要過……」
蕭丞話音剛落,表情立刻僵了一僵。立刻抬頭看向李織娥。一時間,心裡痛罵自己,嘴巴沒個遮掩。
李織娥眼睛裡有淚花,抬起頭看著不遠處放著的木頭牌位,那是張家哥哥的靈位。
「嫁他的時候,想的是一輩子。沒想到老天爺不成全,一輩子變成了一年。」
蕭丞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沉默著,聽著李織娥聊起那些和張家哥哥苦中作樂的日子。聊到日近黃昏。
蕭丞想著,和織娥姐的事兒比起來,自己那點小事屁都算不上。若是沒有蕭丞的叔叔給的海環,織娥姐怕是以後都要餓肚子。這世上,哪裡還有比餓肚子更大的事呢?
天還沒亮,海家渡的灘涂上已經人聲鼎沸。灘涂旁邊一塊大礁石上,也已經擺上了供桌。
說是供桌,其實就是幾塊木頭板子釘起來的架子,蓋上紅布,遮住那些殘破。桌子上供著菽粟,放著香爐,香爐里是三根粗香。
這種粗香大概有成年男子手指粗細,是漁子們出海前用的祭海香,也稱「龍頭香」。
陳家蕭丞的叔叔站在供桌前,對著下面海家渡幾十口老小,高聲吆喝:「敬稟龍王,海家渡漁子,感長海之恩,祈風調雨順,魚蝦滿倉。」
下面人群的聲音昂然嘹亮,聲震縱海灣。
「感長海之恩,祈風調雨順,魚蝦滿倉——」
話音落,海家渡眾人跪倒在地,行大禮。
遠處的日頭隱隱露出了光,陳家蕭丞的叔叔站起身,高聲大喝:「時辰到,請龍頭香上船——」
陳家蕭丞的叔叔說完,魚皮鼓的聲音響徹海家渡,「咚咚咚咚」的鼓聲,好像敲到人心坎里。鼓聲中,年齡最大的劉老頭子,緩步走向香案,他雙手捧起香爐,高舉過頂,低著頭走在前面,一步一步向大船上步去。
請龍頭香上了船,香頭上的煙氣飄向哪個方向,哪個方向便是龍頭所指,這是海龍王給船指明了方向。
打著赤膊,披著蓑衣的漁子們,一步一步的跟在劉老頭子身後,一時間,偌大的灘涂上,除了深沉的鼓聲之外,再無聲響。大家屏住氣息,直到龍頭香安穩的坐落在船艙裡頭。
陳家蕭丞的叔叔聲音高昂的喊:「漁子出航——」
眾漁子卸去了肅穆,紛紛站在船頭,和親眷高堂揮手致別。
蕭丞的叔叔混在漁子們中間,遠遠的看著岸上,那裡有人笑,有人哭。他的眼睛掃了一大圈,也沒有見到那抹瘦小的身影,只能長嘆一口氣。轉身回了船艙。
應陳家蕭丞的叔叔的差遣,蕭丞的叔叔的任務是巡視著大船上的各個地方,要看看漁網夠不夠,乾糧有沒有放好,魚艙裡頭的水是不是充足。這些都關係著漁子的生計,能不能安全回航。這是大事兒,馬虎不得。
看了一眼木船里的魚艙,遠行捕魚,大船里都有一口木頭艙,艙裡頭放滿了海水,為的是那些捕上來的魚,可以養在裡頭,這樣回了航,很多魚都還活著,能賣個好價錢。
蕭丞的叔叔微微皺了皺眉,這一次魚艙里的水,似乎放的比以往都多了些,都滿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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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丞悶在魚艙裡頭,感受到船在搖晃,自幼在海邊長大,水性自是不差的,可是在這臭悶悶的地方憋了這麼久,也險些遭不住,腦子一陣一陣的暈眩。聽著外頭沒了腳步聲,這才探出頭來,喘兩口氣,又趕忙沉下去,憋住了。
幾次以後,膽子漸漸大起來,想來沒什麼人注意這魚艙。蕭丞從魚艙里探出了頭,拖著濕噠噠的衣服走出來,可是還沒等說話,抬起頭就看到一張圓臉兒面對著自己,滿臉驚愕,瞪著一雙眼看著自己。
正是第二次出海的陳家小哥。
陳家小哥平日裡老實巴交的,十五六歲,話也不多。沒上船之前,就一直聽劉老頭子教他出海的道理,規矩和忌諱。小娃娃不能上船,那是忌諱里的重中之重。
可是他怎的想到,第二次出海就遇到了這種事,一時間指著蕭丞,「你,你……」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囫圇話。
蕭丞臉色倒是平靜,躲得了一時,也不可能一直躲下去。
「陳家小哥,船到哪兒了?」
陳家小哥呆了一呆,下意識的說:「有不少距離了……」
蕭丞點點頭,忽然又跟了一句:「你們的規矩里,有沒有說出海不能空返回航?」
陳家小哥呆呆的搖搖頭:「沒,沒有,但是吉時出船,是龍王爺的規矩,既然出了,不到時辰就不能回航。」
蕭丞想了想,這樣子,就算蕭丞的叔叔發現他在船上,怕是也沒辦法趕走他了。只是要編造一套什麼說辭,這不好想。
蕭丞正想著,就聽到陳家小哥忽然發出「啊——」的一聲怪叫。
緊接著,他驚慌失措見鬼一樣就衝出了水艙,蕭丞沒做聲,查看自己藏在旁邊箱子下頭的包裹,還好,東西都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