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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冷的貓貓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呼出一口氣,放下抱在被子裡的熱水袋,裹著棉被,像毛毛蟲那樣,一點點挪到了床頭櫃的位置,拱著腦袋把擺在上面的手提式古董收音機蹭下來。
成功弄到手後,用把臉低下去滾了滾,在不用伸爪子被冷氣凍的情況下,成功按下了收音機上的第一個被塗成金色的按鈕。
【按下這個就能和我通話,凌凌,無論何時我都會回覆你的。】
「阿謹阿謹阿謹!晚上好!」
收音機「嘶啦嘶啦」響了一陣,因為需要連接的地方是充斥著死亡的無妄之地,所以信號不太好。
但是,從死去的靈魂那裡傳來的回覆,依舊很快。
「晚上好。」
丈夫溫聲說,平和地看著周圍燒灼自己的薄鼠色火焰:「凌凌,今天過得怎麼樣?」
「我趕跑了一隻哈士奇!把它一直追到三公里外,只能汪汪叫!」
「凌凌,這並不友……」
「它沖我翹後腿,當著我的面劃地盤!」
「……幹得好。非常不錯。通知他主人做絕育了嗎?」
「絕育是什麼,阿謹?」
「……沒什麼。我回來時再去通知好了。」
「嗯嗯!阿謹,今天的通話也只能有五分鐘嗎?」
「我很抱歉,凌凌,這邊信號實在不是很好。但需要提醒你,另外十五分鐘是你的睡前故事時間。」
「哦……那我抓緊時間!阿謹阿謹,家裡的雨衣和雨鞋在哪裡?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颱風哎。」
「雨衣放在玄關鞋櫃的第二個抽屜里,雨鞋在衣帽間最里側架子的第三格上。」
「哦哦!阿謹你那裡在忙嗎?每次我打電話都聽見噼里啪啦的聲音,有點吵。」
被燒焦的稻草黏在翻卷的皮肉上,血液被火焰蒸發,萎縮發黑的傷口結痂脫落,又重新被劃開。
噼噼啪啪的,是火舌舔著骨頭的聲音。
可薛謹沒再關注,他抬起眼睛,注視那些密密匝匝剪影之外,隱約閃過的彩色光芒。
「是煙花聲。」
他彎彎眼睛,「我現在所待的地方很喜歡放煙花,每天的祭典都會在橋上燃放煙花,掉落的焰火會降在水面上。還有一道河堤,河堤上有一間小小的八角亭,坐在上面既能看見煙花,也能看見月亮。」
「唉……」
妻子羨慕地吸了口氣:「聽上去真漂亮。」
「白天的祭典也很漂亮,八角亭上會掛滿五顏六色的鈴鐺。鈴鐺的材質不算好,顏色都是小孩用漿果和樹葉亂塗的,所以一下雨就會掉色。但是這裡的雨一向很和緩,成線的雨只會一點點把顏料暈開,再融在每一粒雨珠里滴下來。這個時候可以藏在橋洞裡仰頭去看河堤上的八角亭,你會看到一粒粒彩虹糖一樣墜進水面的小雨滴。雨勢急的時候,鈴鐺還會響,鈴鐺下滴落的色彩就流淌成一股股的,用陽光一照,和故事裡的星河也差不多。」
沈凌的眼皮慢慢變沉。
「我也想看。」
「回來帶你看。」
「我現在就想看嘛。」
「那待會兒我去夢裡給你看。」
哼。
沈凌稍稍滿意了一點,撐著打架的眼皮咕噥:「你作弊,阿謹,這個不能算睡前故事。」
「嗯,好。」
「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很快。」
「每天晚上你都說很快,騙子。」
「……這次是真的很快,凌凌。」
他頓了頓,沈凌覺得背景里那噼里啪啦的煙花響的更甚。
「你那裡馬上就要到冬至了吧?我應該可以趕回來給你包餃子吃。想吃什麼餡的?」
「芹菜豬肉……素三鮮……蝦仁雞蛋……還有韭菜豬肉,一定要有韭菜豬肉……」
「好好,我知道了,都做都做。」
「呼……快點回來……你快點回來啦,我要吃餃子……今天早上還看見賣牛肉麵的小攤……」
「好。凌凌注意保暖。」
「……要快點回來哦。阿謹答應我要回來。」
「是,會回來。」
每天每天,一遍一遍。
她抱著收音機,慢慢蜷成了一團。
「……今天在夢裡我還是不看那個景色啦,阿謹,你再抱抱我吧。」
薛謹遲疑了一下。
他僅僅只能傳遞給她聲音,可沒辦法在夢裡抱她。
但遲疑片刻後,那邊響起的吐息已經平緩,是沈凌睡著了。
「……好的,如果今天夢裡沒有的話,我回來再補給你。凌凌晚安。」
通話掛斷。
說到底也只能堅持五分鐘而已。
三年。
是36個月。
是1095天。
是20280個小時。
是1576800分鐘。
而那時因為擔心她在收音機上刻意留下的靈魂刻章,再多也只能維持每天五分鐘的通話。
一刀,一刀,又一刀。
用血液、力量、靈魂在一台古董收音機上流下的數枚刻章。
當時這麼做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太過荒謬、失智、不可理喻,力量明明應該保存在更有用的地方。非要準備後手的話,留一枚刻章就足夠喚回自己了。
可是……
如果我出了意外,不能和凌凌見面、交談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