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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她皺皺鼻子假裝不開心都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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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起初他也害怕過,自己作為髒東西的「不吉利」,是不是會影響到太黏著自己的沈凌。
但後者幸運地就像枚小奇蹟——吃過的冰棍必有再來一根,幼兒園多餘的一顆糖果必然會送給她,過馬路時永遠是綠燈,快遲到的時候老師那邊總會發生什麼意外導致延遲點名——
而所有人都喜歡她,所有人都寵愛她,她就是全世界的珍寶。
這樣的孩子,是不會染上一絲一毫的厄運的。
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不開心吧。
於是某天薛謹終於鬆了一口氣,在接她放學時主動牽過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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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都沒發生。
他們牽著手一起放學,度過了平平安安的好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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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厄運是不會放過他的,即便待在全世界最幸運的珍寶身邊。
——但它所能做的只是反噬薛謹自己而已,意識到之後,他反而非常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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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事一件又一件。
小學畢業的時候,一直收養他長大的奶奶病逝了。
初中一年級的時候,那家人收回了對他所有的經濟資助,他的學歷似乎只能止於義務教育里的高中。
初中三年級的時候,他開始長大,做了一個又一個令人害怕的、模糊不清的夢。
高中二年級,疲於打工掙大學學費的日子,他下班後就匆匆騎著自行車去沈凌表演的劇院,闖紅燈時不小心撞到了一輛小轎車。
手臂被地上的砂石劃了一條很長的口子,過錯方是自己,又趕著離開,無奈下他只能再三道歉,把打工攢好的全部工資留給對方作賠償。
沈凌的舞蹈表演結束在二十分鐘之後,去醫院包紮的時間已經來不及,從小到大這姑娘所有的典禮表演都沒有父母陪伴,自己決不能缺席。
而上大學的學費可以從頭再攢,沒關係。
看在他是個學生的份上,車主勉為其難選擇不再追究。
於是薛謹把襯衫的長袖緊緊拉好遮住手臂,捨棄了被撞到變形的二手自行車,一路跑去了劇院。
他到的時候表演剛剛結束,但準備下台的沈凌被蜂擁而上的人群簇擁在一起,暫時找不到薛謹原定的那個座位。
他喘了口氣,稍微平復了一下呼吸,走到那個座位上坐下,溫聲問旁邊的女觀眾借了小鏡子與毛巾整理自己。
這場舞蹈表演是臨時增加的,他不知道對方的曲目與服裝,要偽裝成剛才一直在台下觀看,還得和觀眾多交談幾句。
「嗯,我知道這個小女孩,年紀輕輕的就是領舞,這次也……」
觀眾笑著接下後半句:「這次的拉丁舞也太美了。要我說,這是這女孩幾年來最棒的一次表演。」
哦,這次表演的是拉丁。
薛謹轉轉腦子,已經大致組織好了待會兒根據她舞裙和妝容誇她的方式,在沈凌的影響下他好歹也了解點拉丁舞的步子什麼的——
「阿謹阿謹阿謹!這邊這邊!」
她依舊沒從簇擁的人群中脫身,但總算找到了想找到的位置,便趕不急似的大聲叫了出來。
薛謹點點頭表示自己聽見了,走過去想讓她別急。
只是他還沒有找到被擁在最中間的小姑娘,她就急慌慌地擠了出來。
啞光質感的橙色眼影,被高高束成一團的髮髻,額前微微垂著一縷金色的鬢髮,耳朵與脖子上都佩戴著顆粒狀的金色首飾,如同豐收的果實。
薛謹下意識就想伸手過去幫她整理,卻發現後者妝沒花髮型沒亂,竟然沒什麼需要整理的地方。
……已經不是幼兒園了啊。
而沈凌依舊和幼兒園時一樣,興奮地撲到了他面前,炫耀般拈起裙擺,大大地轉了個圈,轉出一朵盛開的花給他看。
那是件薄荷色的紗裙,腰部和胸口也鑲著金色的墜飾,溫柔的冷色調與閃耀的暖色調一起碰撞。
而她已經不是孩子了,裙擺下一起旋轉的還有開始發育的曲線。
他條件反射就伸手過去,幫她把轉得太誇張的裙擺按下。
「凌凌,注意走……」
後者笑嘻嘻地轉眼睛瞅他,眼睛也變成了大姑娘的眼睛,睫毛一扇一扇撩動了空氣。
只是那眼神還是孩子的眼神。
這一切令人想起小糖球,風信子,以及他最喜歡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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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嗎好看嗎?今天我好不好看呀?好看吧?」
她又轉了一圈裙子,還帶點嬌蠻感地跺了跺腳。
「阿謹阿謹,快說好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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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止是好看。
整個世界都在他眼前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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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謹黑白的日常就這麼輕輕鬆鬆地被女孩轉動的裙擺擊垮了,而他甚至捨不得用哪怕一句話來責備她。
那一刻他和所有初次心動的男生一樣心跳顫動,也許比他們跳的還快些。
但那一刻他也難過得擠不出一個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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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低劣、不知廉恥。
這是發生在他身上最不幸的事。
像他這種髒東西,竟然用「喜歡」這種情緒,去玷污一個本該好好照顧一輩子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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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終於弄清了那模糊不清又令人害怕的夢,裡面具體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