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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去,發現他是在看水潭上的木橋,便抱怨道:「我討厭這些橋。就是它害我摔了兩次。」
「我很抱歉。」男孩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避重就輕道,「因為我很喜歡水,所以曾經拜託他們建了橋。」
「?喜歡水就直接去玩水啊?」
沈凌更搞不懂了,她看看那邊安靜的水潭,也看看這個安靜跪坐在陰影里的傢伙——她這才發現,對方完完全全隱在了迴廊的角落裡,距離陽光有一大段的距離,距離廊下的水潭更是遙遠極了。
「以前這裡只有很多片水潭。」
男孩望著木橋說,「許多許多片水潭,互相用石頭或瀑布隔離起來。這片景色在A國很少見,它會讓我想起我誕生的地方。因為我尤其喜歡水,所以拜託他們在石頭或瀑布上建了橋。」
「……後來,他們把草木推平,把瀑布炸斷,把石頭掘開……建了一條又一條的觀景長廊。長廊聯在一起,變成了愈來愈複雜的迴廊……於是,變成了今天這樣。」
他收回目光,重新放在沈凌身上。
專注而溫和,平靜而疏離。
「這裡只剩下水與迴廊。所以我想我只配坐在這兒,因為我是那個連喜歡的景物都可以毀滅掉的傢伙。不管那是否出於我個人的意願,它們就是會從我這裡流失——我會給我喜愛的東西帶來災禍,所以我規定了自己,不可以去玩水,不可以接觸曾經屬於這片景色的陽光。」
【髒東西。】
【不幸。】
【你活該。】
【……災禍之主。】
沈凌不喜歡他此時的眼神,這讓這個漂亮的男孩變成了塑像之類沒有生氣的東西。
「這和你笑的次數有什麼關係呢?」她揪著手指說,「本喵討厭你這麼說話。本喵命令你開心點!」
對方一愣,又彎彎眼睛。
「抱歉。我只是遵循你的意思,向你解釋了一下我為什麼不可以一天笑三次。」
原本這是寂靜而糟糕的一天,我呆在這兒,等著別人進來把我一遍遍殺死,等著結界甄選出能最完美最順利殺死我的人,把他們選為祭司,又等著那些沒能漂亮殺死我的人在外面失去生命——
有的時候我會直接殺死那些人,因為結界清理生命的手法比我殘酷得多。
……不管是失去生命,還是成為祭司,本質上,我依舊在給所有人賜下災禍呢。
這沒什麼。
這是必然的代價。
但是,突然,這兒來了一個單蠢無知的小姑娘。
她一點成為祭司的自覺都沒有,陪我在這裡聊了這麼久,跑步都是跌跌撞撞的。
難道不應該抓緊時間,去尋找那個理應被殺死的對象——或者意識到,你面前這個會說話的東西,是這裡唯一一個活物呢?
我甚至都忍不住主動喊她了。
這么小,這麼遲鈍的孩子。
她肯定沒辦法完美殺死我,她肯定沒辦法獲得成為祭司的資格。
男孩平靜地想,與其讓結界用那種方式抹除她,這次還是讓我親自動手吧。
「你為什麼不可以一天笑三次呢?」
嗯,果然是孩子的問題。
「不明白,感到開心笑出來就好啦。」
嗯,果然是孩子的思考模式。
「如果你是擔心從我身上感到開心,會給我帶來災禍……那完全沒問題!」
金燦燦的陽光拍拍自己的胸脯,表情鮮活得能跳出來:「本喵有意識起就是吃營養劑、抽血、撕爛低等生物、準備當祭司——雖然過得也超級開心,但要失去這些本喵也完全沒問題呀?『災禍』根本奪不走本喵任何東西——」
沈凌開心地宣布,手腳在廊檐下亂劃一通:「因為本喵什麼都沒有!所以對本喵降下災禍吧,然後你想笑多少次就笑多少次!」
……啊。
我明白了。
就是這一天,對嗎。
到了給我自己降下災禍的日子了。
「那如果,我降下的災禍會奪去你的快樂呢?」
「?完全不會,你笑的時候本喵就超級開心!你是說反覆循環嗎?哈哈哈哈!」
沈凌發表了這通自認很帥氣的宣言後便仰起頭,等著陌生男孩第三聲輕輕的「噗嗤」,然後跳起來炫耀自己的偉大。
但她等了幾分鐘沒等到,只能帶著點尷尬低頭:「喂,你快笑……」
在陽光下活蹦亂跳的傢伙呆住了。
跪坐在陰影里的傢伙的確在微笑。
——但那是個非常寂靜的笑容,一邊翹起嘴角,一邊有透明的雨水從他長長的睫毛滾下來,滑進繁複厚重的層層衣領。
他看著她笑,並緩緩抬起袖子,解下了一顆系在袖尾的白色小鈴鐺。
「請收好這個。」
男孩將鈴鐺遞到她的手心,「我想你出去後會什麼都記不得,但抓著一件東西總能有點印象。」
「什……」
「請不要慌張,也不要為我擔心。」
他拉住沈凌的衣袖,向里一探,抓緊了她的雙手,「我並不是真正存在於這個地方,只不過是為了支付代價滯留了一部分力量和靈魂。雖然消失會帶給現實的我不小的麻煩吧……但總有消失的這麼一天,他和我都一清二楚。」
「我們共同在等待可以對自己賜下災禍的這一天。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