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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又是你。」
「……」
「最近這麼懶?一個勁做夢,總來我這裡。」
「……」
「我可不記得把你養出了夢裡都要操心的麻煩毛病……」
廊亭里的少年背對迴廊冷嘲熱諷了半天, 卻沒得到任何討好的、膽怯的、小聲的回覆。
他皺皺眉, 意識到什麼, 緩緩回過頭來。
——靜靜立在那兒的是身形高挑的成年男人, 怨恨、單薄、美艷——那些只能與死去鬼魂聯繫在一起的詞彙早已被他默默埋藏起來,打磨出平靜的水面。
儘管他就是他經歷過更多更多的未來。
「稀客。」
怨恨說:「少見。你竟然願意來見我。」
薛謹緩緩打量了一遍他身上大紅色的婚服。
「我只是來看看你究竟穿成了什麼樣子勾引我的妻子。」
他平靜地說,「她醒來後哭著鬧, 要我也穿這件衣服。」
哈。
怨恨捋捋紅色的寬袖,態度比面對沈凌時溫和得多了——他轉身坐到了廊亭里的小茶几後,抬手提起一把不知何時出現的茶壺, 給薛謹沏了一杯茶。
「請。」
他似乎是個落落大方的主人, 而前來亭中飲茶賞景的是被他邀請的客人——而不是經過數百年謀劃後成功被自己借刀切斷手臂、割開血管、再被琴弦碾碎為血沫的死敵。
而對面欣然落座,拿起茶杯的客人眼裡也沒什麼激烈的情緒。
一遍遍經歷死亡後,死前那一刻的痛苦實在不值一提。
死亡早已不重要。
「你也玩夠了吧。」
客人用長輩對孩子的口吻說:「你已經消失了。去消失吧。」
可怨恨卻談起了別的話題:「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不打算見我。」
「如果要我不見你, 我會因為缺少睡眠而猝死。」
「你不是已經堅持了一個多月不來見我?」
「……我只是調整了我睡眠的深淺程度。」
客人輕輕晃動茶杯,看著茶湯底部旋轉的葉片:「你把這個夢境的符文連結設置在深度睡眠里。而我可以維持很多月的淺眠。」
製作那一杯杯摻著血的草莓牛奶,壓下那一次比一次瘋狂的念頭,用規則和自律一遍遍整理融合後快崩潰的情緒。
而他的妻子竟然在無形中成了他最想傾瀉這些陰暗東西的對象, 不知從何時起, 點到即止的吻變成了極其困難的行為, 他每次直起腰離開, 都感覺自己身體有生鏽的零件在尖叫。
尖叫,怒吼,狂怒地喊著,把她掀翻把她按下。
——這個狀態能睡好才怪。
可今晚……
他卻主動來到了這裡。
怨恨眨眨眼:「你不得不承認, 當年那些圍攏教團設置的幻境結界有大半都可以與夢境連接,而你從看到我消失在崩壞的結界底部時,就該明白這一點。」
「我早就明白了。」
「哦,是嗎?」
「早在你用廷議會的結界連結我妻子的夢境,引誘她昏迷的時候。」
嘖。
「那還真是很久之前。」
怨恨嘆息一聲,蒼白的指尖滑過杯口。
「你一開始就不打算真的殺我,即便我設計你被千刀萬剮,吊在那個祭壇上回味三年……」他用漠然的表情說,「這可真讓我火大啊。」
「我不會殺死你。」
薛謹平靜敘述:「我只會讓你消失。」
怨恨一愣,似乎是聽到了很好笑的事情。
他又眨了眨眼睛,眨眼是怨恨最想笑時的表達。
「面對我說謊有意思嗎?我可是你的一部分。」他說,「你想讓我從那隻蠢貓面前消失。你在她面前刻意把我塑造成一個醜惡的反面角色。」
薛謹說:「你的確是一個醜惡的反面角色。」
怨恨答:「不,我不是,醜惡的反面角色是你自己。」
茶湯里的葉片停止旋轉。
薛謹頓了頓。
「這倒也沒錯。」
他彬彬有禮地點頭,舉起茶杯抿了一口:「脾氣發完了?去消失吧。」
說什麼都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一點都不好。
怨恨捏緊茶杯,又緩緩放鬆了手指。
「既然你連我都不想殺死。」他問,「那個姓黎的畜生也沒死?」
獵魔人似笑非笑:「你覺得黎敬學有成為我獵物,被|乾乾淨淨獵殺的資格嗎?先等他的腦袋上了懸賞榜再說吧。」
「……我以為你會對背叛的屬下施加懲罰。」
「他早已不是我的屬下。普通獵人的我也沒閒心去設計他的懲罰。」
怨恨從他不屑的口氣里得到了答案。怨恨皺起眉。
「你把依舊存活在現實世界的黎敬學交給了黎敬雪。」
「是啊。善後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我托朋友才辦妥的。」
呵。
怨恨重複道:「朋友?」
薛謹點頭:「朋友。」
「你不會有朋友。」
「我的確有朋友。」
「……你那所謂『朋友』,是因為你的力量崇拜你而聚集起來的新屬下?」
「不。是朋友。」
「這不可能。」
「他們自願協助我炸毀了教團。他們自願與我一起善後清理痕跡。他們自願在我消失的時間裡保護了我的妻子。我沒有付給他們酬勞,沒有贈送他們力量,更沒有操控什麼去給他們的敵人降下災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