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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敬學的姐姐也睜開了眼睛,見到流血的弟弟和碎裂的鈴鐺,神色變了變,呵斥幾乎就要出口。
那是沈凌很熟悉的神色,是很多很多年以後那女人準備呵斥卡斯卡特壞規矩的神色。
——但下一秒,她便撲了過去,把臉色蒼白的弟弟護在了身後。
「對不起!」小女孩慌張地抱著他道歉,「我弟弟不是故意的,我弟弟不是故意的!」
【總教長閣下,教導並糾正此屆祭司與此屆執事是我作為祭司監管的職責,請你不要逾矩。】
——冷靜地擋在她們身前,隔開那個討厭的前任祭司,眼睛裡含著比看沈凌、看卡斯卡特更濃更深的厭惡。
很純粹的厭惡,不摻任何動搖。
但此時這兩個孩子卻抱在一起,跪坐在地上。
負責考核的人冰冷的呵斥響在沈凌頭頂,沈凌看不清那個人。
「胡鬧!黎敬雪!」
「對不起!對不起!我弟弟只是手滑,大人——」
「天吶,那個黎家的……把鈴鐺……」
「紅色的……血……」
「……是凶兆……」
「災禍……」
「……晦氣。」
紛紛擾擾的議論在沈凌的耳邊漫開,就像漲起的海潮。
雖然表現得截然不同,但這些議論讓沈凌想起了圍在自己身邊的那些僕人們,密密匝匝的笑臉。
……好難受。
好難受。
什麼東西在蔓延。
即便是很多很多年以前,有種東西也一樣沒有變嗎?
她想堵上耳朵,想捂住眼睛,想離開這個與己無關的奇怪地方了,事情變得一點都不好玩,而沈凌一點都不想知道那兩個姓黎的奇怪——
「肅靜。」
一個聲音陡然響起,聽上去和水面一樣平靜。
【你應該慢慢走,穿這種衣服不能奔跑。】
「出了什麼事?」
——不是與己無關。
儘管聲線要稚嫩得多,但熟悉的語氣讓沈凌頓住了,驚喜地扭頭亂找。
不管什麼年齡,不管什麼模樣,阿謹就是阿謹,她聽一句就知道——
阿謹在這兒嗎?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阿謹嗎?
是我沒見過的阿謹嗎?
或者是阿謹的前世什麼的?
啊呀不管啦不管啦,我要見阿謹,見到哪個模樣的阿謹都會讓我很開心——
可沈凌沒找到對方。
恰恰相反,聽到這響起的聲音,跪在地上的黎敬雪徹底把腦袋低了下去,沈凌的視角也跟著低了下去,便只能看見地板了。
而且也沒有腳步聲響起,沒有什麼東西靠近她,沖她伸出手臂。
響起的,是比剛才更恐怖、更熟悉、更令她窒息的浪潮。
「大人……」
「對不起……」
「大人……」
「我很抱歉……」
「恕罪……」
「……祭司大人。」
沈凌眼中的地板還在抖,這是因為聽到聲音的黎敬雪在顫抖。
出於恐懼、敬意、崇拜。
出於所有僕人對祭司的遵從。
但沈凌懷疑,自己的意識也在隨著這個小女孩抖。
祭司?
搞錯了吧。
「大人。」
負責考核的那個大人開口解釋:「是那邊那個黎家的孩子……他打碎了鈴鐺,用血把它染紅了。這是……凶兆。非常晦氣,大人,意味著災禍……」
出口提問的祭司頓了頓。
長久的沉默,沈凌能感到揪住黎敬雪後背衣服的黎敬學,發出了輕微的抽泣聲。
很弱小,很害怕,很無辜。
——和她認知的那個黎敬學完全不同。
半晌,祭司再次開口。
依舊像水面那樣平靜,沒有波動。
「讓黎家的兩個孩子進來。把打碎的鈴鐺拿給我看看。」
「……大人?碎裂的鈴鐺——」
「無妨。」
衣料窸窸窣窣響了一陣,抱成一團的雙胞胎被粗暴地拽了起來。
黎敬雪還算鎮定,只是臉色慘白;黎敬學卻幾乎掛在了她的後背衣服上,抽泣聲愈來愈大。
他們被踉蹌著拽進了一個房間,這個房間竟比剛才考核的地方還要大好幾倍,但卻一點都不空曠。
——事實上,這裡一眼看上去比剛才考核的地方窄小得多,到處都堆滿了厚厚的文件,又高又深的雕花木柜上擺著亂七八糟的古董,即便黎敬雪被拖進去時只敢把眼睛垂下放在地板上,沈凌也看到了好幾支扔在地上的毛筆、散了半盒的象棋。
……甚至還有把梓木做的古琴,和刻著奇怪圖案的檀香珠串糾纏在一起。
而且這房間的採光似乎不太好,光線極弱,黎敬雪似乎連她自己的鞋都看不清,原本努力維持穩重的步子走得跌跌撞撞。
沈凌用力甩去了腦子裡的雜思,剛要安慰自己「住在這種地方的絕對是個孤僻陰沉的老頭子教團很早很早以前的祭司也絕對不會是阿謹」,就聽房間裡的人又無奈補充了一句命令。
「把窗戶支開,弄點陽光進來。這個小孩看不清路,會摔跤的。」
他所指的是黎敬雪,黎敬學此時完全靠著姐姐才能走得動路。
帶雙胞胎進來的僕人急忙應是,小心翼翼繞過了地上的雜物,去了可能是牆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