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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杏強行鎮定下來,說:「師兄,我想去找水師弟,先追過去看看!」
「好。」
公子羽本想說與她一起過去,但仔細想想,多年下來,水師弟最信任的只有緣杏,關於他自己的事情,也只和緣杏說。
水師弟現在定然脆弱,太多人過去找他,反而會將他嚇跑。
倒不如讓緣杏一人過去,說不定反而能對他有所開解。
於是他嘴邊的話收了回來,改口道:「我等你。」
*
緣杏追著水師弟去的方向跑了好遠。
因為聽正心說了那麼多話,水師弟早就跑得沒影了。緣杏中間掐算了好幾次,才逐漸找到他所在的位置。
水師弟躲在一個山洞裡,洞口小得要命,朝裡面望去黑漆漆的。
水師弟估計是化成了原形才鑽進去的,緣杏能夠感覺到裡面水師弟的氣息,卻無法輕易進入。
她想了想,自己也變成了小白狐,費勁地從狹小的洞口進去,在裡面才變回人形。
山洞裡面別有洞天,倒不太擁擠。
緣杏走到最裡面,看到有一個少年的人影,他蹲坐在地上,將自己蜷成緊緊一團,一動不動。
緣杏躊躇,放輕腳步,慢慢走過去,將手放在師弟的肩膀上,輕喚道:「水師弟。」
緣杏見師弟沒什麼反應,頓了頓,又改口喚道:「靈淼。」
水師弟的身體輕輕顫了一下。
「師姐,你知道了,是不是?」
他的聲音里溢滿無助。
緣杏抿唇,只得應聲:「嗯。」
緣杏說:「你可以一開始就告訴我的。」
「告訴師姐什麼?我生父是狼妖,我是個狼耳兔身的怪物,所以我自己剪掉了耳朵嗎?」
緣杏不知該對他說什麼。
想了想,緣杏道:「我不覺得你有錯,也不覺得你父母結合有違天理。仙界也有許多神仙是混血而生,奇異的相貌很多,不必驚奇。」
這句話似乎多少打動了水師弟,讓他又顫了一下。
過了許久,他悶悶地道:「我怕師姐討厭我。」
「我不會因為這個討厭你的。」
緣杏在他身邊坐下。
緣杏問:「你還記得你母親嗎?」
水師弟沉默良久,過了很長時間,才用細若蚊蠅的聲音道:「記得的。」
「你討厭你父母嗎?」
水師弟搖搖頭。
緣杏道:「可是他們生下你,讓你吃了很多苦吧。」
「……他們也不願意這樣。本來,他們是想帶著我隱居的。」
在緣杏的誘導下,水師弟終於一點點打開了話匣子。
「如果不是出了事的話,我本來,不會生在村莊裡。」
如果沒有生在村莊裡,就不會被當作異類長大。
如果沒有生在村莊裡,就不會被其他的孩子扔石頭。
如果沒有生在村莊裡,他本該在父母的守護下,在與世隔絕的地方生活,可能永遠都不用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同,說不定還會有弟弟妹妹,會有其他家人。
靈淼其實無數次想過,要是他的父母沒有死,要是他們真的到了世外桃源,他的人生,會不會有所不同。
可是世界上沒有如果。
緣杏耐心問他:「你願意跟我說說看嗎?關於你父母。你母親,還有你父親,是什麼樣的人?你母親跟你聊過父親嗎?」
水師弟側過頭,從臂彎里露出了臉。
他淚眼朦朧,喉嚨也微微乾澀,顯然哭了許久。
水師弟說:「娘親說,她那一天本來,不會救父親的。」
還不足百歲的靈兔女孩,獨自夜行在星空下,走過小河流時,在水邊,看到一隻渾身淤血的妖狼。
他的身上全是傷,他長得高大又可怕,他的身體因為虛弱已經不足以維持人形,露出了利爪和背上因為血而結塊的狼毛。
骯髒的泥濘和血流染紅了河道,這是何等可怕的光景。
女孩其實受到了驚嚇,只想快點跑掉。
可是看上去像是一具屍體的狼妖,突然在夜幕下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碧瑩瑩的,在夜色里發亮。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傷得一動都不能動,他已經快死了。
但是女孩從他的眼神里,看到了強烈的求生欲。
她是靈兔族的通神聖女,信奉造化自然,相信修行應該敬畏生命,所有生命都有他的寶貴价值。
在那一刻,她忽然覺得,她不應該見死不救。
兔族憎恨狼族,靈獸厭惡妖獸。
靈兔和妖狼水火不容,勢不兩立。
但理論上來說,妖獸是有可能成為靈獸的,只要經過教化,只要教他向善。
她可以教他善惡,教他禮數知識,教他擯棄惡念。
兔族說妖狼無可救藥,但以前從來沒有人試過馴化狼妖,或許她可以試試看。
畢竟這個狼妖現在看起來如此虛弱,沒有任何攻擊性,她有很長的時間來嘗試。
水師弟說:「娘說,人類養了狼,將它們馴化成為犬。狼妖也是一樣的,她可以試試看。」
「娘說,爹和其他狼妖是不一樣的,他已經被馴化了。」
「所以娘說,我父親不是狼妖,對她來說,我父親是她親手養大的小狗。」
「是最忠誠的狼,是不會背叛的靈獸,亦是她的心愛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