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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弦羽是他血脈的延續,是親生的孩子,走進昭文殿中,在天帝面前,依然能感到巨大的壓力,再難寸近。
弦羽緊抿嘴唇,並不露怯,咬牙又進前一步,淡淡喚道:「父君。」
天帝抬目看他。
跟其他人只能看見仙光不一樣,弦羽能夠看得到天帝的臉。
弦羽各像父母五分,他與天帝,也看得出形似。
天帝的相貌,任任何一個能看到他面容的人見了,都只能說出四個字――完美絕倫。
他的五官是萬物美的尺度,是審美的一把尺,是天道親自雕刻了世間男子最好的長相,然後教導世間之人,這就是英俊。
然後,讓其他俊美男子只能模仿他的相貌,在此基礎上加加減減,卻無法偏離。
只要見過這張臉,世間其他人的面容,都變得乏善可陳。
很久以前,弦羽年幼的時候,他記得自己問過天后。
他問母君,為什麼會與父親大婚,為什麼會甘願留在天宮中,從一個四方遊戲的女仙君,成為穩重端莊的天后。
母君說,起初,沒有想到天后會有這麼重大的責任。那個時候仙界很小,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個神仙,天帝天后事情不多,也沒有拘束,天帝雖然是天帝,但也會出來走動的。
她那時也就是一個年輕女孩,看到這個人總是板著一張臉,就像沒有感情一樣,就總想逗逗他,看他是不是真的無情,漸漸地,也就產生了感情,也就是愛情。
弦羽又問,那母君為什麼會愛上父君。
天后說,臉。
第一百三十三章 (「師妹。」…)
「當然, 其實也不止於此。但一開始,的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的容貌英俊。」
弦羽記得,天后如此說道。
「你父親的那張臉, 普通人見過, 第一眼都頂不住, 天長日久地看, 很難有人不真的動心。不過,始於相貌,陷於品行,要千年、萬年的相愛相處,光靠看那張臉, 是不可能的。」
但光是如此, 已經足以論證, 天帝的長相,驚天地泣眾生。
然而,標準畢竟是標準, 尺度是沒有感情的。
他就像一座作為模範和準則的雕塑,沉靜內斂, 感受不到絲毫情感的波動。
弦羽嚴肅時的那幾分孤冷意, 全都來自於天帝。
好在他有一半像母親,這就使得他整個人柔和許多, 變得溫暖而真實, 有了活生生的氣息。
但天帝帶來的威壓,仍讓弦羽難受。
他撐起身體, 挺直了脊背,不讓自己在這個強大的人面前顯露出卑微。
弦羽說:「你是何時知道, 我與杏師妹之間感情的?」
天帝靜靜地看著他。
他的眼眸一片黑沉,像是暮色中的黑曜石,純粹,而冷寂,倒映世間一切。
有一瞬間,弦羽以為,他不會回答。
然而,天帝擱下了筆,說:「從一開始。」
「……哪裡是一開始?」
「從你第一次見她,對萬年樹邊的小白狐生出憐憫之心;從你為她取琴,為她奏曲。」
弦羽感覺遍體生寒,從腳底升起一股涼意。
他抿唇道:「那個時候,我對師妹,並無愛慕之情。」
「我知道。」
天帝說。
「但你們會長大,會相處。她遲早會知道為她奏曲的是你,遲早會知道讓萬年樹開花的是你,所以她會喜歡你。
「她會追逐你,會來到你身邊。當身邊有這樣一個人,你自然就會注意她,你會發現她懂你的心思,她與你心有靈犀,然後與她相知相惜,也對她心生愛慕。
「這是命中注定的。或許過程會有變故,會有預料不到的波折,但註定會發生,只是或早或晚,不難預測。
「從你選擇為她撫琴的一刻起,你們的命運就已經牽連在一起,你們註定牽扯,註定對彼此而言獨一無二。除此之外,不會有第二種結果。」
天帝的語調,平淡而穩頓,他的語句沒有絲毫波瀾,就像是敘述無可爭議的事實,早已洞曉一切。仿佛世間之事,一切都可以像梳理布錦一樣,一塊一匹,安排得明明白白。
弦羽問:「所以,天狐宮的親事,的確是父君替我做出的決定?」
天帝說:「這是最好的選擇。」
弦羽沉了沉聲,眼神沉暗,說:「我明白了。」
弦羽的語氣低沉而平靜,但天帝仿佛能感覺到他狀似冷靜的外表下,壓抑著隱忍和叛逆的暴風雨。
天帝淡漠地問:「你不想和緣杏成婚嗎?」
「我當然想。」
「你打算撤回這門親事?」
「……沒有。」
天帝的眼神像凝固的冰泉,從上往下注視著他。
他問:「那你還有什麼可不滿的?」
那還有什麼可不滿的呢?
弦羽站在殿中,他感到自己十分渺小,而天帝很遙遠。
天帝是一個神君,而他自己則是一個可供拿捏的器具,是一個琉璃杯盞,是一個將來要被天帝座位上的裝飾品,所以必須被打磨到合適的形狀。
弦羽問:「父君,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有過錯誤的判斷?」
天帝反問他:「你知道坐在這個位置,一次錯誤,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嗎?」
弦羽未言。
他說:「可是我看不出來,你直接命人去天狐宮提親,為什麼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