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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羽彎唇笑了一下,抬手抵住緣杏的嘴唇,將畫退回去,搖了搖頭。
「我不需要畫。你我都知道,畫並不是我們真實的彼此。我不需要代替品,我想要的,唯有師妹而已。」
弦羽笑言道:「我會等師妹回來。」
緣杏愣愣。
夜風拂過,掠過她的碎發,月下是她泛紅的眼梢。
她湊過去,抱住弦羽的腰,將下巴擱在他的肩上。
緣杏將嘴唇貼在弦羽的耳畔,很輕很輕地喚他道:「夫君。」
弦羽微怔。
他的眼神和緩下來,眼底無聲的留戀中,是化不開的溫柔。
他回應道:「夫人。」
*
次日,緣杏就走了。
女媧早已入夢,告訴她進入仙境的方法。
緣杏沒有帶行李,她換好衣服,走到花園裡,然後閉上眼睛,靜心冥想。然後,就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從虛空中打開了門,將緣杏拉了進去。
沒有什麼華美的場景,沒有什麼浮誇的技巧,就這樣普普通通的,一眨眼的功夫,緣杏已經不見了。
弦羽過來送她。
弦羽覺得自己早就做好了準備,可是看著緣杏這樣驟然消失的剎那,他的心房忽然空了一大片。
所有人都在安慰他,可是話語說不到他心裡。此時他心間,唯有緣杏。
弦羽回到太子殿。
看到桌案,他想到緣杏和他兩人曾在這裡徹夜讀卷,緣杏笑著跟他說自己的見解。
看到庭院,他想到緣杏和他曾在這裡修煉,他奏曲彈琴,緣杏執筆畫畫。
看到睡床,他想到緣杏曾在這裡依偎在他頸間,兩人相擁在一起,徹夜荒唐纏綿。
往昔不過是日常之物,現在回看,卻處處是緣杏的影子,留戀感懷之中,又帶著一絲刺痛。
當時只道是尋常。
*
緣杏走了以後,太子也有些變了。
他還是謙遜而溫和,給人以謙謙君子的印象,只是跟誰都說話少了,笑的時候嘴角也總帶著感傷。
他並不多提起緣杏,只是聽別人說到「緣」字、談及杏花,他都會有微微的出神,顯露出與平時不同的表情。就像他人雖站在此處,心卻已飄失到別處,寄掛在一個遠方的人身上。
他讀書、習琴、刻苦修煉,修為日進千里,看上去奮進而努力,似乎生活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只是太子殿的杏樹不知何時種的一年比一年多了。
有時候有仙侍仙官偶然踏入太子殿,會發現在不該開花的季節,太子殿中的杏樹開滿了杏花。而太子殿下本人撫著琴獨自坐在樹下,望著滿樹的杏花,不知在想些什麼。
不是不想訴說思念,只是將思念說給外人聽,只不過是自我標榜和炫耀。
他的相思,只想說給一個人。
而這個人,現在不知在何方。
*
緣杏公主離開的時間,一日一日地長了。
緣杏離開前五年,弦羽看上去與過去沒什麼不同。
他還是照樣讀書、彈琴、修煉,偶爾去見北天君,偶爾與兩位師弟小聚。
其他人在他面前,總有些不敢說起緣杏。不過弦羽自己卻總是笑笑,好似並不介意,只是與其他人聊完,他便要飲茶奏琴,將一個放著狐狸毛的香囊拿在手間把玩,獨自落寞許久。
緣杏離開一百年,弦羽已不再是年少神仙、少年晚輩。
他嶄露頭角,響名仙界。
世間人人皆知太子弦羽之名,傳聞他文雅清俊、風姿卓然,有遺世君子之風,見之難忘。
世間人皆知,太子弦羽念舊,且鍾愛杏花。太子殿中足有杏樹七千餘棵,皆為太子殿下手植。太子弦羽常在樹下撫琴,因此杏樹四季開花,終年不謝。
有人說,太子弦羽獨愛杏花,是因為思念太子妃。據說太子妃名字里有一個「杏」字。
有人說,當年太子妃善畫,與太子弦羽兩小無猜、志趣相投。
還有人說,當年看過太子妃月下起舞,是太子弦羽為她伴奏的琴音,那場景靈妙似夢,只可惜此後再無緣得見。
有人心有不甘,問太子:「不過十幾年的相知,卻要換百年的等候,值嗎?」
只可惜弦羽不會理會這樣的問題。
哪裡有什麼值不值,只要見過一個人,就知道旁人皆不是她。
緣杏離開四百五十年。
太子弦羽已是仙界高高在上的上神神君。
他是自上古以來最年輕的上神,外表與風度都令人仰慕,為仙界諸仙神之表率。
他風姿儀態無人能及,可數百年來,在感情之事上,片葉不沾身。
年輕的神仙,無人不為太子弦羽為人氣質所傾倒。他們時常質疑,太子弦羽傳聞中早成婚,可這是否是真的,若是真言,為何從來沒見過太子妃?
但眾人皆知,拜訪太子弦羽的住處,要先經過一片杏花林。
數百年過去,太子殿下親手栽種的杏樹,木已成林,花開似海,足有五萬餘棵。
即使太子如今已不住在中心天宮,自立宮宇於九重天上,他也沒有舍下這片杏林,而是費力將它移到自己的住處之外。
太子弦羽就常年住在杏林中,閉門修煉,如不出世的隱者。
杏林里琴聲依舊,孤身獨影。
清風來時,花落千重,誰知是相思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