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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負你,你何不棄了這天下?」
葉疏白面色毫不動容,劍再落下。
玉清泓的身軀徹底倒地,眼瞳卻仍直直地盯著他。
一道源自神魂的聲音幽幽地,極虛弱,卻又仿佛帶著某種狂喜——
「探出你的心魔後,我要讓你主動為我送上這具最完美的肉身……」
「葉疏白!」
溫雲剛剛施完一個魔咒,眼見那邊情景瞬間預感到不妙。
這個玉清泓已觸到神魂法則的皮毛,他怕是在用什麼手段影響葉疏白的神魂!
她毫不猶豫地分出所有精神力纏繞住腦海中的那個小小烙印,瞬間便與葉疏白的精神力融合在一起。
出乎意料的是,溫雲沒有任何受到攻擊的跡象,反倒是屬於葉疏白的一切思緒以及記憶盡數朝著她湧來。
*
腦海中有短暫的一片空明,溫雲眼前掠過無數個畫面,最後眼前場景一變,已從玄天秘境的那片黑霧變成了一座巍峨高山下的蒼翠山林。
天空碧藍如洗,偶有幾朵絲絮般的浮雲飄過,烈日灼灼地透過繁枝密葉撒下來也不覺得曬,倒像是落了層碎碎的金屑。
前方是一群少年,他們在那兒說著什麼,溫雲就站在他們身邊卻也沒人發現她。
溫雲愣了愣,站在原處抬頭四望,很快明白自己是看到了葉疏白記憶中的畫面。
強行退出去恐怕損傷到葉疏白的神魂,溫雲沒辦法,只能像個看客般安靜等他的記憶盡數度過才行。
唯一慶幸的就是記憶中的時間是絕對停滯的,就算這兒過完幾百年,估計出去還是陷入記憶前那一瞬間的事,倒也不用擔心她那兩位不聰明師兄被趁機捅了。
溫雲嘆口氣,把目光落在那群少年身上。
他們這群人中大的約莫十七八歲,小的不過四五歲的樣子。
最小的那個生得極白淨,面龐雖然清瘦得不像話,卻依舊精緻漂亮得好似女孩,身上穿著的短衫打了許多補丁,卻還是整潔乾淨,只是褲腿上蹭了不少泥,看樣子這一路沒少摔跤。
男孩那雙黑得好似曜石般的眸子定定地望著這座高聳不見頂的山,擦了擦額上密集的汗。
個子最高的那少年嘆氣:「我們是找不到仙人的,不若回頭賣身給王家那富商,說不定過幾年還能攢些錢娶個媳婦。」
這話一出,本來就在猶豫的另外兩個少年也立馬鬆了口氣:「我也不想繼續爬了,估計那道士說山頂有仙人都是騙人的,我們都爬了一整天了也沒看見什麼仙人啊!」
「就是就是,等會兒太陽落山怕是有狼,我們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
這些少年你一言我一語,隨後三三兩兩地朝著來路返回去。
唯獨最小的那男孩咬著牙,仍在往前走。
身後有人叫他:「小白,你快跟我回家了!」
見男童不聽,另一少年拉拉同伴:「別管他了,他爹娘都死了,他伯父又想把他賣了,還不如讓他心裡有個成仙的念想呢。」
溫雲瞬間明白,目光落在那小男孩身上,看樣子這就是幼時的葉疏白了。
天色漸漸昏沉,少年們猶豫著還是跑回家了,只有那個無家可歸的少年仍手腳並用地往山頂爬去。
溫雲跟在他身後,看他那雙小手全是血痕,不由得心疼起來:「你先歇歇,睡一覺再繼續吧。」
然而男童渾然未覺,只是用手背擦了擦眼眶不自覺溢出來的淚花,小嘴緊緊抿著,咬著牙繼續往前。
她跟在小小的葉疏白身後,看他跌倒在地上後下意識地想把他抱起來,然而她的手卻直直地穿過了他的身體。
她愣了愣,最後輕輕嘆氣。
這只是他的一段記憶,她只能做一個毫不相關的旁觀者。
葉疏白這一路走了很久很久,在月光最亮時,他累得跌倒在地,再也沒爬起來,小小的身子蜷縮在山腰的那塊大石頭後面,被夜風凍得瑟瑟發抖。
溫雲坐在他身邊的風口處,抱著膝蓋看著渾身是傷的他。
他在睡夢中突然哆嗦兩下,又含糊地囈語兩句,半夜時分被凍醒了,小小的腦袋環顧這漆黑的四周後好像終於感到害怕,抱著那塊大石頭哭得無聲無息。
她連忙安慰:「別怕別怕,我就在你邊上陪著你的,我不走。」
葉疏白聽不見,只是偷偷抱著石頭哭,哭累後又倒頭睡過去。
溫雲就這樣看著他走走停停足有半月,他餓了就喝山泉摘野果,腳下的草鞋早已磨破,原本精緻漂亮的模樣也變得蓬頭垢面仿佛一個小叫花,唯獨那雙眼睛仍舊亮亮的。
直到一個御劍的劍修在雲間飛過,見年幼的葉疏白根骨非凡,立馬如獲至寶般將他帶回了清流劍宗。
溫雲便跟著他的回憶一起飄到了清流劍宗。
依舊是熟悉的場景,不過只有九峰,還沒有第十峰。
她親眼看著葉疏白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從小乞丐變成了一個漂亮的小劍修。
小孩到了新的環境有些害怕,換好衣服後也躲在門後半天不敢出,衣角都被他給捏皺了,那雙黑亮的眼睛還不似後來那般冷清無情緒,還會透露出自己的驚惶無措與不自信。
溫雲看著年幼的葉疏白這副白白軟軟若糰子的可憐樣,儘管知道他聽不見,卻還是被這小眼神弄得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