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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 聞燈卻不在了。
很多時候, 靈風都有一種預感,或許在某一天,聞燈就會離自己而去。
他以為聞燈找到那個人了,他能把這個姑娘在世間多留些時日,然而世事無常, 她卻是更快的離開他。
天色暗下, 蒼衡站在門口, 月色落在他的腳下,像是凝成一片雪白的薄冰, 流霜站在他的身後,眼睛紅紅的, 她哭了好幾個時辰了,站起來的時候還有些頭暈,叫蒼衡說:「陛下……」
「姑娘她為什麼會成了……」流霜聲音哽咽, 幾乎沒有辦法將一句話完整說出來,過了好久,她才問出剩下的那半句, 「現在這個樣子?」
不是說好了去人間看一看的嗎?
為什麼再重逢時, 會是這樣的一番光景?
這究竟是為什麼?
蒼衡的聲音仿佛是從無數的砂礫中磨礪出來的,他對流霜說:「她去了十方州,破了乾坤鐘的禁制,後來被虛華鏡的神光所傷。」
說來可笑,蒼衡為了沈螢螢才被困進了乾坤鍾里, 然後他從乾坤鍾里出來,便失去了聞燈。
她想要等他的青年,可是直到她死去的時候,都沒有回到她的身邊去。
流霜靜靜地聽著蒼衡說起這一切,心中想著,果然是這樣,
聞燈應該是有很多時候都想要放棄他的,可最後她還是放不下他。
流霜抿了抿唇,忽然開口,對蒼衡說:「姑娘這些年,在魔淵中過得不好。」
「我知道。」蒼衡道,聞燈是以凡人之軀墮入魔淵,她生得又那樣好看,在魔淵中過得定然要更加的艱難些。
流霜動了動唇,似還有什麼話要說,最後沉默地站在蒼衡的身後。
她覺得蒼衡其實並不知道,只是聞燈如今已經去了,很多事如今再說出來,也沒有任何意義。
「你在她身邊跟了多少年?」蒼衡問他。
「記不清了,有幾十年,或許也有一百來年了吧,」流霜停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趴在聞燈胸口上的靈風,對蒼衡說,「靈風更久一些。」
靈風哭得太累了,已經在聞燈的枕頭旁邊睡下了。
蒼衡靠在門框旁邊,仰頭看著頭頂這輪明月。
流霜在魔淵中見到蒼衡第一面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這位魔君陛下會變成今日這個模樣,他身上的戾氣都消失不見了,像是一個在世間遊蕩了很久已經疲憊不堪的旅人。
當年他與聞燈間究竟有怎樣的一樁往事,若是說他愛著他們的姑娘,後來又怎麼會那樣待她?
流霜想不明白,那些從前的事,聞燈從來不與她說,好像一個守著寶貝的孤獨巨龍,或許又是覺得即使說了也沒有用處,只會圖惹他們傷心。
他對流霜說:「與我說說她的事吧。」
「陛下想要聽什麼呢?」流霜問。
蒼衡輕輕道:「都說一說吧,關於她的。」
流霜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的目光透著幾分懷念,過了好半天,她開口說:「那時,應該是個冬天吧,我的父親想要將我送給魔淵中的一位大魔,來助他修煉,我知道自己要是落在那個大魔的手中,多半是要死在他的手下,所以我趁著他們不注意的時候逃走了,但很快又被大魔的手下們給追上,後來是姑娘突然出現,救了我,從那以後,我就跟在姑娘的身邊了,姑娘長得好看,魔淵中里的很多魔族都想要得到姑娘,不過他們都不是姑娘的對手,要麼死在姑娘的手下,要麼被姑娘做成了傀儡,可惜的是,我後來才知道,姑娘每時每刻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她的身體不好,必須要用凡人的心頭血溫養,」說到這裡,流霜停了一停,看向蒼衡的目光中帶著兩分古怪的情緒,他仍然記得蒼衡第一次想要殺死聞燈的時候,便是因為聞燈殺死了許多的凡人,流霜垂下眸子,她小聲說,「陛下,姑娘心善,殺得也都是罪大惡極的死囚犯,從來沒有對無辜之人動過手。」
蒼衡那時總以為聞燈是為了修煉才要飲用那些凡人的心頭血,直到他找回那些過去的記憶,終於明白,若是不再以凡人的心頭血來溫養,她必死無疑。
他自大地以為他能給她安排好所有的後路,卻是在一步步將她逼入絕路。
凡人修煉了那本魔功後,必將要承受常人難以忍受的百蟲噬心的痛苦,她不一定會覺得活著是一件快樂的事,她不過是想要等她的李浮白回來罷了。
蒼衡不免會去想,她到底是死在十方州上,還是被自己一點點親手殺死的。
她至死也沒有等到他。
流霜繼續說著那些往事,「……那一次,姑娘受的傷很重,她昏迷了很久,我怕她身上的病又要發作,去人間幫她找心頭血,讓靈風守著她,她是在一個黃昏醒過來的,夕陽的光照得屋子裡朦朦朧朧的,我端著血從外面進來,她坐在床榻上,目光有些迷離,帶著一絲笑意,她問我,茶茶,是不是李浮白回來了?」
其實那時候流霜並沒有聽清聞燈叫出口的那兩個名字,這是過了很久後,流霜又有幾次在聞燈的口中聽到他們的名字,才琢磨出來的。
蒼衡抬起頭,看著月亮,月光中仿佛藏了無數眼睛,冷冷地看著這個寂寥的人間。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聞燈蜷縮在一條深深的河溝裡面,十根手指無一不染了血,她一聲接一聲地叫著:「李浮白、李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