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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洛莉婭不說話了。
她天生一副不禁風的模樣,血脈中遺傳的病症給她極為短的壽命,瘦弱的肩胛骨露在被子外,纖細的胳膊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斷。
眼淚把枕頭弄濕了一小片,在這片淚痕漸漸擴大後,格洛莉婭終於又聽見男人的聲音。
他說「哭什麼?」
格洛莉婭看不到他,只能感覺到這個明顯以為她在難過哭泣的守護靈坐在床邊。
頭髮被輕輕撥動幾下,男人終於說「你這樣的人,該向神明祈禱。」
格洛莉婭睫毛沾淚「我母親一族是被神明厭棄的人。」
或者說,是異類。
母親所在的族中,族人都能通靈,但他們所信奉的,是被如今教廷所不能容忍的「異端」。
「獵巫行動」開啟之時,族人大量被絞殺、被捆綁在木架上,被焚燒、被用石頭砸死……
如今雖然不會再有人動不動就指認「女巫」,但格洛莉婭的族人已經所剩無幾。
男人什麼都沒有說,格洛莉婭看不到他,無法從他的表情中來判斷自己這場戲演的如何。但三秒鐘後,她感覺到一陣涼風從她臉頰上轉圈兒溜過,濕漉漉的眼睫和淚水瞬間無影無蹤。
「既然神明不接納你,」男人倨傲開口,「那我只好勉為其難地收下你這個信徒。」
格洛莉婭什麼都沒說。
她認為這個守護靈的腦殼多半是壞掉了。
他哪裡來的膽子,敢把自己擺到和神明同樣的位置?
他以為他是邪神還是惡魔?
格洛莉婭這樣想著,外面侍女走進來,送來加了甜牛奶和堅果的熱茶。
圍繞在她身邊那股寒氣離開,格洛莉婭知道,守護靈走了。
今天的熱茶中加的佐料格外多,除了堅果和牛奶外,還有泛著苦澀的黑可可,格洛莉婭只喝了半盞,就放下。
旁側的侍女提醒「小姐,請全部喝掉,這對你身體有好處。」
格洛莉婭皺眉看著這杯茶,猶豫片刻,才重新端起來,屏息一飲而盡。
侍女收拾好茶盞,帶她去洗澡。格洛莉婭近期體虛,易出冷汗,每天都要洗上三次澡,早中晚,各一次。
格洛莉婭在充滿著玫瑰花瓣和牛奶的池水中沐浴,她閉著眼睛,撩起水,澆在自己的胳膊上。
她只覺著方才守護靈說的話極為可笑。
他那語氣,簡直就是那種狂妄的魔鬼才具備的啊。敢和神明平起平坐,一個守護靈怎麼會有這樣的姿態和念頭?
格洛莉婭從來沒有往邪神的方向想。
對於人類而言,縱使是邪神,也是需要敬畏的對象。
邪神慾壑難填,人類無法滿足他們的,只能淪落被玩弄的對象——當然,對於神明而言,人類和螻蟻並無區別,他們也不會紆尊降貴地來糾纏人類。
格洛莉婭泡在溫熱的水中,滿足地喟嘆一聲。
而在此刻,她感覺到一股異樣。
一股熱流,悄悄然地湧出。
猶如漂亮的玫瑰,在初晨季節悄悄開了花瓣,從其中流淌出在正常情況下絕不會出來的花蜜。
手腳發軟,頭腦發熱,伴隨著這些反應的同時,格洛莉婭頓時意識到,她方才喝的那杯茶有問題。
公爵不可能允許她忤逆。
他怕是完全等不到晚上。
格洛莉婭咬牙,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嘗到血腥味之後才鬆開,她含著自己的血液,急速地召喚守護靈。
伴隨著熟悉寒冷而至的,是他不悅的聲音「誰准許你召喚我?」
格洛莉婭沒說話,她伏在浴池的邊緣處,將方才的那口血吐出來。
殷紅的血順著她小巧的唇瓣往外流,襯著潔白的肌膚,如雪地中綻放的玫瑰。格洛莉婭捂住嘴巴,輕輕咳了一聲,眉毛皺起,一副痛苦難安的模樣。
她這樣隨時都可能會死去的姿態終於引起男人的注意。
在血液沿著她下巴往下流、快要滴落在地的時候,男人伸手,接住那滴血。
然後,捏住她的下巴。
格洛莉婭看到一張蒼白冷漠、俊美無疇的臉。
濃黑色的頭髮,暗紅色的眼睛,高鼻薄唇。
格洛莉婭心下一松。
謝天謝地,她的守護靈長得還像個人。
同貴族不同,他身上並不是那些男人繁複精緻的衣服,只有件寬鬆的白色襯衫,黑色的褲子。
這樣隨意的裝束,他看上去並不像浪子,反倒像從地獄中掙扎而出的惡魔。
「怎麼了?」他皺眉,「誰把你弄成這個模樣?」
格洛莉婭捂住胸口,她急促喘息,因為藥物而起的反應令她看起來更加像是受傷。她眼睛含著霧氣,在他的面前,掉了一滴眼淚。
男人鬆手,反應像是被她的淚水燙到。
「我犯了心疾,」格洛莉婭喘著氣,「需要守護靈的血來治病。」
「一滴就好。」
男人以審視的目光將她打量一遍。
藥物發作,格洛莉婭呼吸愈發急促,鎖骨泛著緋紅,手指因為忍耐而不自覺地握成拳,指頭都泛著不正常的青白。
三秒後,男人伸出修長蒼白的手——就是前些天褻玩格洛莉婭的手,在格洛莉婭的目光下,他的手指上出現一道小小的傷口,流出與人不同的、偏向黑紫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