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頁
這一刻,明明身體陷入了無法抑制的崩潰之中,但這對夫妻唇角卻露出了一絲微笑。
天無疾仍然在說:「心珠是姬澗鳴的錨,而等姬澗鳴在現世立足之後,他便是你們的錨。」
「我們會帶他出去、教他成人,你們安心等著,等你們的兒子成長為足夠對抗天道的人,他這個與桃源村割捨不斷的錨就能把你們都帶回現世。」
他話音落下,姬家夫妻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什麼。
然而下一刻,秦拂仿佛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就只剩下兩具白慘慘的骸骨。
天無疾站起了身,看向了山下。
秦拂深吸了一口氣,解下身上的外套蓋在了那夫妻二人身上,隨即抱起姬澗鳴,也跟著看了過去。
山下仿佛被籠罩了一層薄霧,讓人看不清晰,可秦拂知道,這薄霧之下必然是遍地白骨。
這生死間循環的秘境,原來不是慈悲,而是真正的地獄。
秦拂閉了閉眼睛,低聲問天無疾:「阿青,剛剛,姬家夫妻是知道什麼了嗎?」
天無疾聲音淡的如同天邊的雲霧,「萬年輪迴,哪怕是一次次重來,也不可能讓他們忘個一乾二淨。他們的身體尚且年輕,可靈魂已經輪迴萬年,刻入靈魂的東西,只需稍微一點刺激,就能讓他們在生死之際回想起來。」
他轉頭看向了那兩具白骨,輕聲道:「這對夫妻的執念是他們年幼的兒子,而你的出現讓他們看到了幼子逃離地獄的希望。阿拂,別小看凡人的執念,凡人執念入骨,愛恨都是強大的力量,足以衝破上古大能的禁制。」
秦拂看著那兩具白骨,眼神中有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羨慕。
愛一個人能愛到衝破靈魂的禁制,或許只有這樣的生身父母才能拿出這樣的愛意。
姬澗鳴是個幸運的小子。
最起碼比她幸運一些。
因為這樣的愛意,她這輩子都沒得到過。
秦拂伸手摸了摸姬澗鳴的頭,將他遞給了天無疾,重新執起斷淵劍,看向了那詭異莫測的黑色漩渦。
她說:「我們出去,你跟在我身後。」
天無疾從善如流的應了一聲。
秦拂轉頭又看向了夏知秋。
他站在離他們不遠處,楞楞的看著姬家夫妻的屍骨,失魂落魄的不知道在想什麼。
秦拂皺了皺眉頭,說:「夏知秋,你要是還想出去的話,跟上我,不然我不介意你在裡面再呆上一個月。」
夏知秋仿佛到了此刻才回過神來,猛然抬起了頭:「師姐……」
秦拂卻已經不再看他,執劍從容走向了那黑色的漩渦。
黑色漩渦之後會有什麼呢?
可能是早已經等著他們的魔將沈芝芝、可能是遍地虎視眈眈的魔族修士、也可能是其他一切他們能想得到或者想不到的危險。
但此時此刻,她身後有阿青、有姬澗鳴。
他們一個是她這輩子最後一個想全心信任的人,一個是她認定的徒弟。
她不會讓他們傷到一絲一毫。
這一瞬間,秦拂與斷淵平生第一次心意相通。
……
天衍宗以西百里,造化城外。
蔣不才面色複雜的看著與他相對而立的黑袍女子,聲音中帶著一絲近乎憔悴的疲憊:「師妹,你不該來這裡的。」
被他稱為師妹的女子輕笑一聲,抬手摘下了遮住大半張臉的黑色兜帽,兜帽下的面容赫然是這段時間被魔族和正道一起追殺的沈芝芝。
她手中漫不經心的盤著一顆佛珠,開口的聲音溫柔如水,輕聲道:「師兄,我們幾十年未見,你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趕我走嗎?」
蔣不才閉了閉眼睛,說:「或許幾十年前那一次,我就該讓你回魔界,此生此世不再出來。」
沈芝芝定定的看著他,突然冷笑一聲,說:「可惜幾十年前你非但沒有趕我走,堂堂天衍宗命峰峰主還直接從天衍宗失蹤了三年,與我這個魔修在一起呆了三年,怎麼?師兄,你後悔了?」
蔣不才沒有說話。
沈芝芝看了他半晌,突然又笑了出來,輕聲道:「師兄,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既然已經入魔,正道容不下我、人族也容不下我,你怕這次再像幾十年前一樣,我被道一宗那個老鬼發現行蹤打去半條命。我知道你心疼我。」
明明知道現在這個沈芝芝肯說這些不過是在和他虛與委蛇,蔣不才的腦海中卻仍舊浮現出百年前沈芝芝的模樣。
那時候她還沒有入魔,是天衍宗備受寵愛的天之驕女,對外溫柔明媚,對著他時脾氣卻不小。
天衍宗有很多人羨慕他能得到芝芝的青眼,他唯有捂著手臂上被她擰的青紫的地方,一邊覺得得意驕傲,一邊又連連苦笑。
芝芝對著他的時候總比對著外人來的古靈精怪,他那時候脾氣急躁嘴卻笨的很,有時候芝芝故意逗他,把他惹急了,就去大師兄那裡告狀,可芝芝對外著實是個溫柔如水的模樣,大師兄從來都不信他,反而抓著他凶了一頓要給芝芝出頭。
……所以,當他生死一場回到天衍宗,告訴大師兄芝芝入魔了之後,也沒人相信。
直到魔將沈芝芝橫空出世。
蔣不才閉了閉眼睛。
芝芝剛剛問他後悔嗎,他悔不當初。
但他悔的不是現在,也不是幾十年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