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頁
焦琊終於從她臉上窺見幾分過去的影子,繼續說道:「平野的糧倉,這些年一直有妖獸作亂,是以每到開倉季,父君會親自帶人住在那裡,方便看守。」
「黎氏,就是在平野被臨幸的。」
「騙人,父君他絕不會——」她睜大眼睛,企圖從他眼中找到幾絲說謊的痕跡。
「琳琅。」焦琊雙手搭在她肩膀上,目光里流露幾分無奈,「那天晚上,我親眼看見,黎氏趁夜悄悄潛入父親的營帳。」
「原擔心是自己看錯,就一直守在營帳外,等到天快亮,看見一個女人從父親的帳中走出。那張臉,卻不是黎氏,而是天后娘娘的模樣。」
「本以為絕不會再有下次,可十天後,天后就下了旨意,將貼身侍女黎氏賜了過來,此後父親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去一趟平野,且無一例外都會帶著她。」
感覺那些事就像發生在昨日,焦琊壓抑多年的情緒,終於像找到出口。
汲汲營營幾十年,仿佛就是在等待這一刻,與她分享這個令人難堪的秘密。
幸好,天地間還有這麼一個人,與他的悲歡苦痛相通。
相同的立場,相同的血緣,註定了,只有彼此能成為對方唯一的依靠。
好一出顛鸞倒鳳,欲蓋彌彰。
短暫的迷惑之後,琳琅忽然感覺到頭暈目眩。
想起那些年,父母親和和美美在一起的畫面,她緩緩搖頭道:「不,你騙我,這事絕對不可能!」
焦琊有些緊張的看著她,既有種傷痛被人分擔的快意,又擔心她會承受不住打擊。
「琳琅,你冷靜些。」心裡不禁暗暗罵了自己一句,終是狠心把妹妹卷進了這場禍事。
等到她重新平靜下來,才繼續說道:「其實在很久以前,天后就時常針對我部,只是你慣常粗心大意,沒有發現罷了。
琳琅覺得一切都錯亂了,不止是她變了,就連她過去熟悉的世界,也全部都變了:「父君呢,我要去問他,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二十年前平野塌陷,他為了救百姓,以身殉道,最後被埋身於谷底。」焦琊看著琳琅純如稚子一般的眼睛,咬著牙,說出事實真相:「後來,母親悲痛欲絕,而黎氏為了爭奪族中地位,多次主動上門挑釁,有一回不甚說漏嘴,竟說曾在瑤台見過父親。後來我瞞著母親多方著人打聽,最終得知當時那一場事故,的確是天后娘娘一手安排。」
「父親他一直,好端端住在瑤台。」
只是,拋棄了神農和他的妻兒罷了。
只是在各部族的子民的心目中,他仍然是無私無畏的神,為了保護神農的子民神隕在平野。
焦琊眸色暗沉:「琳琅,你該知道,我們現在的敵人是誰。」
「你更該好好想清楚,與慕衡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我才能拿出下一步的章程和計劃。」
往前逼近一步,盯著她驚怒交加的眼眸,正色道:「我不管你經歷了什麼,但如今既然回來了,就要撿起自己的本份。」
「你是神農氏的小姐,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
「若你待他尚有幾分真意,現在就去坦白自己的身份,將他拉攏過來。」
「哥哥——」恢復記憶這麼久,琳琅頭一回這樣叫他。
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了選擇。
焦琊眼裡露出溫柔寵溺的神情,若可以,他也希望可以回到從前,盡己所能給她無憂無慮的生活。
可如今,他必須擔負起整個神農族的興衰,只有家族強大了,他們兄妹二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繞過黃白相間的泥地,在猶青的亂草中亂步而行,夜風已變得微弱,依然冷得人神志清醒。
岑寂秋色里,暮色如一張巨大的網,琳琅就在這網中跌跌撞撞回到了毓芳院。
紫藤架下,一個清瘦身影孑然而立,不知已在此等候了多長時候。
地上鋪了一層乾脆欲裂的秋葉,踩上去發出脆響。
琳琅這才看清,在他身邊還站了一男一女兩人,正說著什麼。
這兩人她以前從未見過,衣著打扮也十分奇怪。
隱約聽見其中一人說道:「玫珏神尊已趕去滄瀾之境,昨日傳信來,希望您早日歸位。」
慕衡面色淡淡的,似有些厭倦這些,揮手道:「以後再說,你們去繼續守著,看到底出了何事。」
鳳目里一片冷絕,待那兩人走後,突然轉頭看過來。
二人之間隔著一個鞦韆架,樹影重重疊覆在上面,時不時有一兩片葉子飄飄蕩蕩墜下。
他眼神有一些飄忽,臉上覆蓋著紛沓的游移的葉影,如謫仙般清俊冷雅。
琳琅腦海里浮現出焦琊交待的話,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並讓他成為神農氏的助力。
「慕衡,我——」
忽而看見了他左手中拿著的無幻果花枝,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聽說,這院子空置一百年,花草曾經死絕。」慕衡語氣平鋪直述,心情也不見了之前的慌張。
鳳目里清清淺淺的情愫,在暮色里化作略有些逼人的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琳琅後退一步,紫藤花枝蔓延伸到她肩膀上,輕輕的摩挲著,似在安撫。
「我記得在幽冥之地,你剛築基,就能隨手種出仙品靈植,後來在村子裡,又一眼認出了能使人屍化的紫梔。」他眉心輕輕蹙著,似乎有些惱火,卻壓抑著,使語調儘可能平緩:「且昨日我就在想,這裡空置的院落不少,焦琊為何偏偏要讓我們住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