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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頂狂風猛烈,寒意徹骨,她渾身真氣全無,更是不住地簌簌顫抖,白髮亂舞,肌膚都凍成了青白色,與從前那木無表情、高深莫測的黃河水伯判若兩人。
拓拔野心下憐憫,伸手抵住她的後背,將真氣綿綿傳入,念力及處,驚訝更甚,她的奇經八脈俱已斷碎不說,五臟六腑也中了各種劇毒,體內更潛藏著數十種蠱蟲,一旦發作,瞬間便可斃命。
冰夷左右掙扎,正要將她手掌推開,卻沒半點氣力,咬牙恨恨道:「你不是我娘派來的,你究竟是誰?」
「你娘?」拓拔野一怔,想起先前自己所言,心頭劇震,脫口道,「是了,你是烏絲蘭瑪的女兒!」這才明白為什麼她的子女會被立為「陰陽聖童」,淳于昱又為什麼要盜走他們挾以自重。
蚩尤、晏紫蘇聞言大凜,驚愕無已。
冰夷卻突然仰頭格格大笑起來,淚水摻著鮮血,絲絲滑落臉頰,喘著氣,搖頭笑道:「娘,你莫怪我,世上沒有穿不過的風,沒有滲不透的水。橫豎你也已經『死』啦,你是九天玄女,再也不是從前那失貞生子的水族聖女。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也不能傷你分毫!」話語中帶著說不出的悲憤與譏嘲,竟似對自己的母親懷著難解的怨恨。
她笑得太過猛烈,肩頭顫抖,體內氣念亂涌,臉上湧起酡紅之色,在夕暉中如霞光暈染,從未有過的嬌艷。
蚩尤一凜,知她迴光返照,大限將至,對她素有愧疚之心,當下沉聲道:「敢問你的孩子出了什麼事?喬某願全力相助,護他周全。」
冰夷止住笑聲,轉過頭,空茫的雙眸凝視著他的方向,嘴角含笑,神色極是古怪,象是憤怒、悲戚、歡喜、傷心……又帶著難以言明的滑稽與錯愕。過了半晌,才一字字地道:「喬蚩尤,你原當如此。因為他們也是你的骨肉!」
拓拔野三人如雷震耳,盡皆怔住。
晏紫蘇怒道:「你胡說什麼……」突然又是一震,失聲道:「難道……」臉色瞬時雪白,想起當年大荒日食之際,在瑰璃山頂所發生的可怕夢魘來。
蚩尤臉上、耳根熱辣辣地如烈火燒灼,木頭似的動也不動,腦中空茫一片。這些年他縱橫天下,出生入死,也不知經歷了多少驚心動魄的時刻,卻從未猶如此刻這般震懾。
就連最為能言善辯的拓拔野,亦瞠目結舌,不知當說些什麼。
一言既出,冰夷累積已久的恨怒、委屈、悲傷、痛苦……全都潮水似的湧上心頭,淚水接連滑落,語氣反倒大轉平靜,冷冷道:「若不是當日白脊峰頂,我苦修了二十多年的元陰之身毀於你手,再也無法修煉『陰陽太極之身』,我娘苦心經營了二十多年的妙局又怎會在北海平丘為拓拔野所破?她又何需重新謀劃,立我的兩個孩子作『陰陽聖童』,讓他們重複我們兄妹這些年所走過的道路?」
「陰陽聖童?兄妹?」拓拔野心中大震,突然想起當日北海平丘的情景來,靈光霍閃,從前所有不甚明白之處全都豁然開朗。
水聖女苦心孤詣,借著水族十八巫使在靈山上挖出的「伏羲石讖」,布下連環局,甚至不惜解印鯤魚,都是為了一一契應那「天地裂,極淵決,萬蛇千鳥平丘合。九碑現,鯤魚活,伏羲女媧轉世出。混沌明,五行一,大荒不復分八極」的讖文,使得最後冰夷從玄蛇腹中「誕生」之時,被順理成章地認作「女媧轉世」。
她既是「女媧」,其兄長自然就是「伏羲」了。想起那句「混沌明,五行一,大荒不復分八極」,又想起姬遠玄五行畢集的帝鴻之身……又驚又怒又喜,更無半點懷疑,沉聲道:「你兄長便是當今黃帝,是也不是?」
冰夷一愣,蹙眉冷冷道:「你到底是誰?如何知道?」
「姬遠玄?」蚩尤、晏紫蘇臉色齊變,比聽到她是烏絲蘭瑪的女兒更為震駭驚異。在世人眼中,這三人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處,想不到竟是血肉至親!
拓拔野微微一笑,也不回答,道:「那『伏羲石讖』是你娘偽造的,姬遠玄當年送黃帝殘屍上靈山之時,便已經悄悄埋在長生樹下了,是也不是?」
冰夷臉色微變,冷笑不答。
拓拔野又道:「你娘以知道公孫青陽下落為餌,騙取汁玄青母子相助,一則是為了解開鯤魚封印,馭為已用;二則是契合『伏羲石讖』,讓你和你哥搖身變作『女媧』、『伏羲』轉世;再則便是為了解印混沌獸,用它來修煉你哥哥的帝鴻之身,是也不是?」
冰夷越聽臉色越白,雖不回答,但瞧其神情,無疑是默認了。
蚩尤驚怒交集,喃喃道:「帝鴻?姬小子就是帝鴻?」雖對姬遠玄渾無好感,卻絲毫未曾料到他竟會是鬼國的元兇帝酋。
饒是晏紫蘇聰慧絕倫,亦想不到此中關聯。聽著拓拔野抽絲剝繭似的層層盤問,心中寒意森森,才知這母子三人布局深遠,早在五年、甚至二十多年前,便已籌謀好了所有一切!
拓拔野淡淡道:「只可惜你娘千算萬算,卻還是算不過老天。你們想要將我和龍妃害死在皮母地丘,卻偏偏陰差陽錯,將我們送到了北海平丘。否則真讓你們狡計得逞,分別當上『伏羲』、『女媧』轉世,神帝之位,還逃得出你們兄妹的手心麼?」
冰夷一震,臉上再無半點血色,喝道:「拓拔野!你是拓拔野!你沒死……你……你竟然沒死……」又是驚訝又是惱怒又是恐懼,混金鎖鏈隨著周身顫抖而叮噹亂響。突然又仰頭格格大笑起來,淚水交流,似是覺得世事荒唐滑稽,可笑絕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