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頁
眼見新帝、聖女如此公正嚴明,雷厲風行,眾人無不凜然,再不敢有半點輕視之心,當下紛紛領旨謝恩。
半日朝議倏然而逝,纖纖、少昊從容不迫,賞罰並施。雖然談吐問答時偶爾還有些生澀,所作決定卻亦無不令人信服。群臣對那「酒色太子」紛紛刮目相看,幾日來的惶惑疑慮漸漸蕩然無存。
大風吹來,檐角風鈴叮噹搖舞,殿外雲開霧散,露出澄碧藍天,陽光如萬千金柱,破雲而出,照耀著山峰下的滾滾雲海,雪鷲歡鳴飛掠,令人心情為之一振。拓拔野、蚩尤相視而笑,心中陰霾也隨之一掃而光。
四周人群喧沸,科汗淮遠遠地站在殿角,凝望著高座上的女兒。想起從前她繞膝撒嬌、刁蠻使性的情景,悵然如夢,悲喜交迭。
一入崑崙深似海,半山風雪半山晴。對於她來說,這究竟意味著幸福,還是痛苦?星移斗轉,世事更替,命運卻為何總在相似的軌跡中輪迴?
他的心底一陣刀剜劍絞似地劇痛。她的舉止神態多麼象她呵,就連挑眉的樣子也如出一轍。
恍惚中,纖纖的臉容又如水波幻化,與西王母的容顏漸漸地重疊契合,融而為一,再難分清彼此了。
※※※
這日朝議之後,金族正式確立了聯合龍、火、苗、蛇、木各族,協力剿滅叛逆,討伐帝鴻、天吳的大計。纖纖更取號為「素女」,以示與「九天玄女」針鋒相對、勢不兩立的決心。
纖纖既往不咎,赦免黑木銅,自是使得原本與姬遠玄有過來往的金族群雄心中大定,不再思變謀逆;其賞罰嚴明,對廖威知恩威並施之舉,更令眾將團結一心,士氣大振。
到了午後,東北邊境果然捷報連傳,貜如、鳧奚、敏牛三大叛將被部眾所殺,皋塗山、鹿台山、黃山盡皆收復。
翌日清晨,青鳥傳信,三身國、奇肱國又因與帝鴻通好,被金門山神天犬黃姖率軍攻破,斬殺國主,新立酋首。
此後三日,日日都有嘉報,崑崙山上自是歡騰一片。那些未來上朝的長老、權貴聞訊無不震動,想不到纖纖反應竟如此神速,深沉狠絕,一如其母,從此對她不敢再有絲毫怠慢。
西荒各蠻族更是大為驚異懊悔,紛紛遣使趕往玉螺宮請罪,大表忠心;同時調集大軍,以供素女差遣。
雖然境內叛亂猶在,土族大軍也正經由符禺山一帶侵入,但金族人心大定,同仇敵愾,比之幾日前的彷徨無主、一盤散沙,又有如雲泥之別了。
第三日傍晚,崑崙又下起大雪,蚩尤、烈炎等各族群雄計議已定,紛紛辭行,打算儘快趕回屬地,整頓大軍,誅討帝鴻。少昊在瑤池設宴送行,眾人狂歌痛飲,大醉了一場。
酒過三巡,少昊醉意醺然,拍著拓拔野的肩膀,搖頭笑道:「可惜聖女喪期未過,否則趁著這麼多好朋友在,今夜就當連著你小子的喜酒一起喝了!」
眾人大笑。
纖纖遙遙聽見,臉上暈紅,微笑不語,被燭燈映照,更顯嬌媚。拓拔野念及雨師妾,心中一酸,當下仰頭將酒飲盡,推案起身,假稱不勝酒力,到殿外吹風醒酒。眾人只道他害臊,紛紛鬨笑不已。
到了曲廊上,狂風撲面,雪花飄舞,瑤池上浮燈萬盞,幻麗如極光。
拓拔野又想起與龍女在北極時的種種情狀,更是胸膺如堵。霎時間,這些年來苦苦強抑的思念都如春洪決堤,火潮洶湧。眼前耳邊,儘是她的如花笑靨、溫柔低語。
八合大殿內歡聲笑語,絲竹不絕,相隔不過數十丈,卻悠遙得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他怔怔地扶著白玉欄杆,看著湖水蕩漾,看著倒影搖曳,突然又記起那年蟠桃會後,他和龍女也是依偎此處,仰望漫天煙花。不知彼情彼景,何時方能再有?又不知龍女生耶死耶?倘若還活著,此時此刻,是不是也正於某處,形隻影單地思念著自己?
想到這些,心中更是悲不可抑,淚水奪眶,喃喃道:「好姐姐,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心緒繚亂,被冷風迎面刮吹,酒氣上涌,頭重腳輕,竟真有了些許醉意。恍恍惚惚地瞥見水面浮燈蕩漾,一個倒影從右側朝他移近,拓拔野心中一緊,轉頭喜道:「好姐姐,是你麼……
那人「噯」了一聲,格格笑道:「小情郎真乖。」細辮飛揚,明眸流盼,霓光映照下,笑靨越發甜美動人,正是流沙仙子。
拓拔野大為失望,道:「洛仙子,是你。」旋即又想,即便龍女未死,受那劇毒所制,也當在幾萬里之外的終北國,又豈會穿越千山萬水,突然到此?
流沙仙子笑道:「不是我是誰?哎呀,難不成拓拔駙馬大婚在即,竟偷偷溜出來與哪個『好姐姐』幽會麼?」
拓拔野臉上一熱,短短几日之間,他將與金族聖女成婚的消息便已震動四海,眾人時有揶揄,但「駙馬」二字出自洛姬雅之口,卻讓他猶覺窘迫。當下顧左右而言他,道:「仙子傷勢初愈,為何不在巫舍中休息?」
流沙仙子道:「我要走啦。來這裡是和你告別的。」
拓拔野道:「你去哪裡?是回流沙山麼?」
流沙仙子搖了搖頭,道:「我在那裡住了二十年,早已住的膩煩了。」妙目閃過一絲黯然淒楚之色,柔聲道:「天下之大,總有我想去的地方。那裡討我歡喜,我就在哪裡多住上幾日。風月常新,那也好得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