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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烈煙石仿佛又回到了赤炎城王宮那悠長的曲廊。水光瀲灩,荷色翻浪,陽光在檐角、枝葉間閃爍金光,蝴蝶翻飛,蜻蜓點舞。她穿過薔薇花架的院門,蟬聲密集如雨,幽碧陰涼的竹林里,那淡紫薄衫的美麗女子徐徐抬起頭,凝視著她,微笑著說:「你的姻緣屬於第一個帶給你眼淚的男子。」
她的心怦怦大跳,說不清是歡喜,還是害怕。
一陣風吹來,竹林沙沙作響,那女子的臉容突然如水波晃蕩,變作了赤霞仙子,眼中充滿了哀怨,淡淡道:「你還是辜負了我的期望,步南陽後塵,捨棄全族,捨棄聖女的責任,喜歡上了一個男子……」
又從袖中緩緩地掏出一個小巧的瑪瑙玉鎖,低聲道:「孩子,為了你,為了火族的神聖尊嚴,為了火族一百零六城的百姓,我要將你的心永遠鎖上。」
不要,師父,不要……她搖著頭,一步步朝後退去,心中悲楚恐懼,渾身顫抖,滾燙的淚水划過自己的臉頰,想要大聲呼喊,喉中卻像被什麼堵住了,腳下突然一空,天旋地轉,霎時間墜入萬丈深淵。
狂風凜冽,大霧迷茫,分不清東南西北,迷霧中突然伸出一隻手,將她緊緊地抓住了。突然,下方轟隆連震,火炮怒舞,照得空中奼紫嫣紅,那人灼灼地凝視著她,突然鬆開手,朝火山口俯衝而去,她陡吃一驚,想要抄手去抓,狂風呼嘯,他早已旋轉著直衝出百丈開外,茫茫大霧中,猶可聽見他在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八郡主!八郡主!八郡主……」聲音越來越響,仿佛就在她耳邊迴蕩。
她心痛如絞,想要吶喊,卻發不出聲,胸腔直欲迸爆開來了,瞪大眼睛,淚水一顆顆地湧出,用盡周身氣力,終於大聲叫道:「蚩尤!蚩尤!」
聲音方一出口,立時驚醒,臉上濕漉漉一片,竟滿是淚水,想起夢中情境,心中不由怦怦狂跳,耳根如燒,忽聽有人啞聲叫道:「八郡主!」
烈煙石陡然一凜,轉頭望去,「啊」地失聲大叫,雙頰紅霞飛涌。
但見蚩尤赤條條地蜷臥在地,簌簌顫抖,周身膨脹了兩倍有餘,被那八道銅鏈緊緊勒縛,肌肉虬結,不斷地起伏鼓動,手腳變形如爪,脊背上的骨節更高高凸起,乍一望去,宛如籠中的困獸。
烈煙石又驚又疑,道:「你……你怎麼啦?你是獸身麼?」
大荒中獸身無非兩類,一類是祖先獲罪,被封印於獸身,一旦獸身死,則元神湮滅,再無轉世之機,九尾狐、般旄便在此列;另一種是修為極高之人為激化自己的真氣、法力,而將自己與某種凶獸之體合二為一,如雷神、燭龍等。
蚩尤搖頭啞聲道:「定……定是獨角兕的靈……靈珠作怪,八郡主,伏……伏羲牙……」牙關咯咯亂撞,顯是痛楚已極,指間顫抖著指向背脊,剩下半句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了。
烈煙石心下登時瞭然,當日在蟠桃會上,便聽說蚩尤被邪魔妖靈附體,神志狂亂,幸得靈山十巫以伏羲牙封鎮脊骨,吸納邪魄,這才化險為夷。想必他方才吞服了這獨角巨兕的靈珠之後,未能將其凶狂妖魄收入伏羲牙中,是以才骨骼劇變,成了這半人半獸的古怪模樣。
當下定了定神,道:「靈山十巫的封神法決是什麼,你還記得麼?」
蚩尤張口想要回答,喉嚨嗬嗬作響,突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面色漲紅,眉頭擰結,雙手卡住自己的脖子,眼神越來越狂暴古怪,驀地仰頭狂吼,狂飆似的將烈煙石撲倒在地,猛然往她脖梗兒上咬去!
烈煙石大凜,下意識地反肘橫擊,重重撞在他的臉頰上,蚩尤朝左一偏,仍咆哮著咬住了她的肩膀,鑽心劇痛。
她倒抽一口涼氣,驀一咬牙,左手將他的脖梗兒卡住,屈腿奮力一蹬,「嘭!」氣浪鼓涌,蚩尤翻身橫摔,被銅鏈一扯,又回衝撞落在地,煙塵四舞。
低頭望去,雪白的肩頭鮮血淋漓,赫然已多了兩排極深的齒印,火辣辣地燒痛,知其神志已被巨兕的妖魄所迷惑,又驚又羞又憐又怕,一邊後退,一邊低聲叫道:「蚩尤?蚩尤?」
蚩尤翻轉伏地,雙眼灼灼地瞪視著她,卻似聽不見她的聲音,神色凶暴狂亂,突然又怒吼著疾沖而起,朝她張口咬來。
烈煙石俯身疾沖,銅鏈飛旋迴轉,用先前克制那巨兕之法,將他雙腿、雙臂瞬間纏住,猛然拉拽在地,翻身覆壓其上,右肘緊緊抵住他的喉嚨。蚩尤咆哮掙扎,周身肌肉鼓動,再難動彈。
兩人一上一下,彼此肌膚相貼,感覺古怪已極,烈煙石臉上燒燙,斂神低聲道:「想要將那兕獸靈魂納入伏羲牙,便不能封鎮經脈,只得暫時用銅鏈將你捆住了……」
話音未落,蚩尤突然怒吼著猛振雙臂,「砰!」銅鏈飛揚,氣浪狂猛已極,烈煙石呼吸一窒,還不等回過神來,竟已被重重掀翻在地。蚩尤陡然翻身騎坐在她身上,惡狠狠地俯瞰著她,喉中嗬嗬低吼,猙獰已極。
烈煙石驚羞駭怒,叫道:「放開我!」奮力掙扎,脈門卻被他鐵箍似的雙手緊緊扣住,真氣沖涌不出;加之他骨骼倍增,形如小山,一時間又哪能撼動?
蚩尤瞪視著他,眼神越來越古怪,凶暴、狂亂、迷惘、溫柔……紛亂交疊,驀地低頭吻住了她的口唇。
烈煙石腦中嗡的一響,天旋地轉,周身登時如棉花般癱軟,胸腔也仿佛被什麼堵住了,憋堵欲爆,喘不過氣,無法呼吸,仿佛沉溺於驚濤駭浪的大海中,又仿佛漂浮在無邊無垠的虛空里。迷糊中,她體內仿佛有什麼突然迸爆開來了,宛如黑色的浪潮,層層疊疊地將她吞沒。她弓起身子,淚水倏地滑過臉頰,分不清是恐懼、痛楚,還是歡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