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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蚩尤已如狂飆疾進,苗刀飛舞,碧光如恕潮洶湧,「叮噹」連聲,慘叫不絕,鮮血沖天噴濺。
幾顆人頭滴溜溜地盤旋飛轉,滾落到御風之狼腳下,雙目猶自圓睜,滿是驚怖駭怒。僅此一合,眾禁衛連刀還來不及拔出,便已身首異處。
御風之狼目瞪口呆,臉色發白,想不到相別不過一年半,這疤臉少年修為精進如斯,狠辣若此!
蚩尤鬱氣稍平,哼了一聲,大步走到殿堂廂門前,左掌一拍,轟然將銅門震開。
紅燭搖曳,囍字灼灼,兩個盛妝紅衣的新娘正端坐在龍床上,半揭頭巾,美貌容光交相輝映。
左面那新娘臉似桃花,春波妖嬈,嘴角似笑非笑,見所未見;右面那新娘柳眉輕蹙,鳳眼斜挑,驚怒交集地盯著他,赫然正是一年多前在日華城遇見過的若草花!
蚩尤心下一沉,才知道自己誤打誤撞,竟闖入了句芒今夜的洞房!
※※※
燭光如豆,蠟淚長流。
姑射仙子靜靜地坐在斗室之中,四壁逼仄,像是被長埋在地底墓中。聽不見任何聲音,看不見任何人,除了石壁上自己的影子,隨著燭光微微跳躍。
這光景多麼熟悉啊,她忽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師父也常讓她獨坐山洞,與世隔絕。想起第一次坐在那寒冷漆黑的石洞裡,自己曾是那麼害怕,哭得那麼傷心。想起那時師父說,孩子,要想成為大荒聖女,就要心如磐石,忍受孤獨,再不流一顆眼淚。而那時,她不過是六歲大的孩子。
想起每年三月的時候,春風吹過姑射山,杜鵑鳥徹夜的啼叫,樹枝仿佛一夜之間全都綠了。清晨打開窗子,那醉人的花香總讓她在煦暖的陽光里,莫名地想哭。
想起那時山壑里忽然飛出許多候鳥,在窗外的樹梢嘰嘰喳喳,像是在討論著南方的冬天、這一路的見聞,然後紛紛振翅飛上藍空,繼續朝北飛翔。那時她曾多麼羨慕那些鳥兒啊,就連夢裡也是鶯飛草長的南方。
想起那時山前山後長滿了翠綠的桑樹,他悄悄地採擷了許多桑葉,藏在濕漉漉的紗盒裡,餵養那烏黑的幼蠶。看著它們一天天長大,變得雪白晶瑩,結繭化蛹,然後化成飛蛾,趁著夜色翩翩飛出窗外。心中便說不出的快樂。
她痴痴地坐著,突然想起了很多許久未曾想起的往事。想起那年夏夜,螢火蟲在草叢間繽紛飛舞,荷花開了,露珠在荷葉上盤旋跳動。她悄悄地采了一個碧綠的蓮蓬,躺在扁舟里,仰望漫天的星星。
那些星子搖搖欲墜,像是和她一起浮動在水光里,蓮子在舌尖泛開一陣陣宵澀而甘甜的滋味。半夢半醒之間,仿佛聽到一陣縹緲的笛聲,不知是誰家少年,在夜色里清亮的放歌。
她想起九月的風吹過山野,金黃的長草搖曳如浪,她站在山頂,白衣獵獵鼓卷。山坡下是師父的石墳。轉過身,陽光燦爛,刺痛上眼,淚水冰涼得如同清晨的寒露。白雲在藍天裡聚散飛揚。
仿佛師父的衣裙,消失在遠山的那一端。
想起那夜突然醒來,月華如水,傾瀉半床,秋蟲呢喃,她怔怔對著白如霜雪的四壁,影子寂寞無依。
想起臘月的清晨,白雪皚皚,姑射山像是沉沉地睡著了,那一片紅梅如火如荼地開著,絢爛得像沉澱在山谷里的朝霞。她獨自一個人穿過了密密的杉樹林,綠陰漏著點點陽光,山路那麼漫長。
狂風吹來,雪沫飛揚。她不知該往哪裡雲,回過身,雪地上的腳印早已不見了。想起師父曾對她說,你既然踏入這片山谷,就再沒有回頭的路……
好久沒有想起這些了,不知為何,今夜,在這昏暗的斗室里,那些細碎紛擾的往事,那些還來不及怒放便已凋零的青春韶華,突然像雪花一樣地在她眼前飄舞著,潮水一樣地將她淹沒。
她痴痴地凝望著模糊搖曳的影子,像是突然回到了懵懂的最初,面對四壁,感到一陣驚心動魄,而又淒寒入骨的孤獨。
低下頭,手腕、腳踝上的銅鏈叮噹脆響,嘴角微微泛起一絲淒涼的微笑。再過一天,或許兩天,她就要被定罪了,要麼被流放到荒蕪淒寒的西海,要麼被烈火燒死在桐樹下……但是,她的心裡為何卻感覺不到一絲害怕?
為何那日在東海上,聽說他被封鎮地底之時,反倒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椎心徹骨的恐懼?
為何那些日子裡,她日夜忐忑,寢食不安,偶爾入夢,夢裡也全是他的眼眸、他的身影、他的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為何醒來後,臉上淚水猶在,枕畔盡濕,常常會不自覺地突然喊出他的名字?
她的臉突然燒燙起來,咽喉像是被什麼堵住了,深吸了一口氣,想要將他的音容笑貌從腦海中驅逐出去,卻反而烙得更加鮮明了。芳心如撞,羞澀、惶恐又漸漸變成了淡淡的落寞與淒楚。
不知此時此刻,他究竟是生是死?倘若還活著,究竟身在何處?是……是和龍女在某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麼?聽到自己將死的消息,他會不會感到一絲難過呢?心中一酸,淚水倏然滴落,但突然又覺得一種莫名的快意。
又想,倘若他真的死了呢?真的被吞入鯤魚腹之中,再不得出呢?一念及此,心底登時劇痛如裂,就連柔腸也仿佛陡然絞扭在了一起,恐懼得連氣也喘不過來。
過了好久,那疼痛才漸漸消散。她怔怔地凝視著自己滴落在手背上的淚珠,忽然閃過一個從前總也不敢去想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