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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野一凜,道:「難道他們發現你了?」
「他們當時方寸大亂,哪裡還能覺察?」流沙仙子搖了搖頭,冷笑道,「那『銘心刻骨花』根本無解,汁玄青當日故意告訴我有解藥,不過是想誘騙我回來,向他們磕頭求饒,任由他們折磨耍弄。」
拓拔野「啊」地一聲,又驚又怒,暗想:「是了!這兩母子必是惱恨她在神帝面前害他們難堪,既已利用她殺滅公孫長安全家報了仇,便想將她百般折磨,殺人滅口。惡人自有惡人磨,惹了這狡黠狠辣的妖女,也只能怪他們倒霉了。」
流沙仙子道:「我聽了這些話,直如五雷轟頂,全身都僵住了。等他們離開許久,才抱著公孫青陽,恍恍惚惚地從地窖里走了出來,心中恐懼、悲苦、憤恨……直想以牙還牙,將懷中那嬰孩施以千毒萬蠱,死得比我還要慘烈。」
「但轉念又想,既然我還有六天的壽命,豈能就此輕易放棄?倒不如去神帝山尋找神農,或許他還有解救之法。即便回天無力,我也要讓公孫嬰侯母子飽受六天提心弔膽的折磨,然後再承受親人慘死的痛苦!」
「當下我抱著公孫青陽,飛快地離開地丘,朝西而去。神帝山距離皮母地丘將近兩千里,以我的御風術根本無法在六天內趕到。」
「於是我生平第一次試著駕御凶禽,幾次險些摔死。到了第二天夜裡,終於掌握了訣竅,騎乘碧羽鷲朝西急飛,終於在第六天黃昏趕到了神帝山……」
神帝山又名天帝山,在西荒境內,山高千仞,積雪皚皚。自從神農帝以此為御苑之後,各族都不敢妄入,即便是繞道經過時,也要朝著雪鋒遙遙叩首跪拜。
兩百餘年來,敢這麼擅闖天帝山的,除了青帝靈感仰之外,恐怕也只有這時值十一歲的妖女了。
流沙仙子道:「夕陽西下,神帝山雪峰連綿,極為壯麗。寒風颳在身上,幾次險些從鳥背上摔下,公孫嬰侯凍得哇哇大哭。我駕鳥落在天帝峰上,瞧不見一個人影。進了神帝宮,裡面空空蕩蕩,蛛網四結,像是四百年沒人居住過了。」
拓拔野聽得出神,雖知流沙仙子後來必定無恙,卻仍不免有些忐忑擔心,心想:「神帝這兩百多年來,一直遠遊天下,採集草藥,解救蒼生大眾,你這般不請自到,自然見不著他了。」
流沙仙子道:「我找遍了神帝宮,也看不見他的身影。眼見著太陽就要落山了,今天便是最後一天,心中說不出的焦慮害怕,對著山谷放聲呼喊,喊到嗓子都啞了,除了那滾滾回聲,就只有驚飛鳴啼的群鳥。」
「那時我全身都已經長滿了紅斑,奇癢難當,輕輕一抓,便連血帶肉都扯了下來,鑽心地疼。好在我從小吃慣了苦,這些痛楚還能捱受。鷹鷲嗅著血腥味,漫天盤旋,虎視眈眈。我不敢睡著,坐在神帝宮的台階上,拿了冰雪一遍又一遍地敷著身體,減輕那火燒火燎的劇痛……」
「星星出來了,夜空藍得就像娘親所說的北海。我躺在雪地上,仰望著無邊無際的星穹,淚水接連不斷地流下,恐懼卻反倒慢慢地消散了。心想,反正人都是要死的,這世界又無趣得很,到了天界,說不定就能見到娘親了。想到這裡,忽然對死亡還有著說不出的期待。」
「到了半夜,身上越來越燒癢刺疼,恨不得將自己撕裂開來。公孫青陽醒了,餓得大哭。這六天裡,我只給他餵過幾次豹奶。聽見他的哭聲,心中更是煩亂厭憎,抓起他,便想朝山下拋去。」
「他驀地止住了哭聲,濕漉漉的大眼神氣活現地瞪著我,突然格格地笑了起來,胖乎乎的手臂、雙腿懸空胡拍亂蹬,似乎想要撲到我的懷裡來。」
「這一年之中,我常常這麼抱著他,哄他睡覺,心底里早已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弟弟。瞧著他粉嫩可愛的臉蛋,純真無邪的眼睛,我的心頓時軟了,好生後悔將他帶到這裡來,緊緊地抱著他,淚水潸潸而下。但只要一想起汁玄青母子對我所做的一切,頓時又被仇恨狂怒所吞沒,恨不能將他活活掐死……」
「我就這麼一會兒憤怒,一會兒傷心,一會兒憐憫,顛來倒去,幾次想將他丟下懸崖,卻又總是捨不得。他什麼也不知道,只是抱著我的脖子,胖嘟嘟的手指好奇地摸著我臉上的紅斑,口裡咿咿呀呀地叫著,像是在和我說話一般。」
「眼看著晨星疏淡,一夜便要過去,我心裡說不出的苦楚煩亂,想到再也沒機會朝汁玄青母子報仇了,恨火熊熊,狠下心,對他說:『你別怪我,要怪就怪你娘和你哥吧。』閉上眼,用力地將他扔了出去……」
拓拔野「啊」地一聲,滿臉錯愕,想不到她竟真的這麼作了。
流沙仙子臉上暈紅,秋波里瀅光閃動,悽然笑道:「是啊,我終究還是將他丟出去啦。剛一拋出,我心裡便像被刀扎了一般,又是後悔又是傷心,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睜開眼,見他飛過懸崖,還不等落下,已被幾隻蒼鷲俯衝抓起,朝冰河谷中飛去。」
「我哭了起來,叫著他的名字,用盡全身力氣狂奔追趕,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幾隻蒼鷲歡鳴著掠過雪峰,朝冰谷深處飛去。快要消失在山頭時,兩隻雪鷲突然橫衝搶奪,撕打一處,那孩子頓時從鷹爪上摔了下去,掉入了茫茫的冰川峽谷……」
流沙仙子低聲道:「這些年,我殺過的人不計其數,連眼都未曾眨過一下,但惟有……惟有這孩子的死,讓我好生後悔、難過。倘若他沒有死,現下也該比你大上三、四歲,長成一個英俊挺拔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