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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住鱗片的一剎那,四周驟然颳起一陣大風,風中捲來數不盡的桃花花瓣,將筱雨眼前擋成一片凌亂的粉白。
筱雨下意識抬手擋住臉,直到耳畔風聲落盡,才小心翼翼自指縫間打量外頭。
四周,變成了一片繁花盛開的桃林。
而她就站在這片桃林中,落英如雨,不時落在她發間身上。
筱雨從肩上拈起半朵謝落的桃花——這花確實是剛剛凋落的,花蕊還維持著盛開時的柔軟濕潤,但花瓣已經脆弱無比,只是輕輕碰觸就立刻脫離原本的束縛,自她手中滑落出去。
一陣笛音響起,悠揚婉轉如繞林而過的春水,而這曲調恰恰是筱雨熟悉的。
曾經聽記千秋吹奏過這個曲調的筱雨瞬間驚喜無比,原來師父也在這個地方?他是不是被幻陣困住出不去啦?
「師父!」
不管怎樣,能有師父的消息就是最好的,原本因落單而充斥在筱雨心底的無措一掃而空,她高喊著,循著笛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在笛音的指引下,筱雨很快便衝出桃花林來到桃花潭邊,眼前豁然開朗,一天一水相對如鏡,落花繽紛間,有人影倚坐潭邊,手持竹笛悠然吹奏。
筱雨朝著那道身影快走幾步,而後停住,原本歡欣的神色自她臉上一點點褪去,重新化作不知所措。
——不是記千秋。
正坐在水潭邊吹奏長笛的,是一名筱雨從未見過的女子。
女子生得很美,而且美得非同尋常,美人美到極致,會讓人想到花,想到霧,想到三月間的春光明媚,而眼前的女子卻並非如此,她低垂的眉眼間仿佛繪著遠山淡水,淡泊而寧靜,微啟的雙唇好似拂過蒼穹的風——她的美不是一事一物,而是世間萬物。
就在筱雨呆呆凝望女子的時候,對方似乎也感知到了她的到來,笛音徐徐停下,女子抬眸看向這邊。
她的眼睛是蒼綠色的,與春秋時節的山、與世世代代蘊滿生機的大地一個顏色。
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筱雨,女子臉上先是浮出一絲疑惑,漸漸的,那疑惑變成一抹無法用言語來精準描繪的神情,有幾分驚訝,有幾分難以置信,有幾分欣喜,或許還有著幾分悲傷。
她把手中的竹笛倉促放下,拴在竹笛末端的雙魚佩在青石上發出細微的叩響。
而後,女子以雙手撐住她正坐著的青石,艱難地朝筱雨的方向挪動了一下。
潭中水花涌動,筱雨到這會兒才發現,女子垂在潭水中的下半身並不是人類的雙腿,而是一條覆滿了金紅色鱗片的魚尾。
這女子……是妖族?
而且,金紅色鱗片,這不正是此地主人的特徵嗎?四師兄不是說她已經死了?
筱雨有幾分緊張地攥緊掌心鱗片,同時後退了一小步。
水潭邊,那女子費了半天工夫,卻也只挪動了不到兩尺距離,她有些頹然地放棄了動作,轉而朝筱雨伸出雙手招了招,同時臉上浮出一抹極為溫柔的笑。
筱雨一怔。
這女子是在要她過去?她不能說話嗎?
或許是因為對方的笑實在太過溫柔,而身上又沒有半點危險的氣息,筱雨最終還是朝她走過去。
當筱雨站到女子面前時,對方努力伸直雙臂,手指碰觸到了她的面頰。
出乎筱雨意料,女子的手是暖的。
隨著溫軟的手指在筱雨面龐上輕撫而過,女子眼底笑意漸濃,她撤回手去,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而後繼續朝筱雨招手。
——她想要抱抱我……
看懂了對方的示意後,筱雨一頭霧水地繼續照做,雖然這女子身份不明,但師父既然沒把她從飛雲山趕走,想必應該不是壞人。
哦不對,壞妖。
筱雨俯身半跪到女子跟前。
女子傾身過來抱住她。
跟女子的手一樣,她的懷抱也是溫軟的,帶著一縷桃花馨香。
女子的右手很規律地開始在筱雨後背上輕拍,就如筱雨年幼,王大娘哄她入睡時做的那般。
一邊輕拍著筱雨,女子終於自口中發出聲音來——她開始吟唱,用一種筱雨聽不懂的語言,哼出一曲簡單而悠遠的調子。
筱雨伏在女子懷中,耳畔是輕聲的唱詠,身後是輕輕地拍撫,不知不覺間,她好似回到了娘親的懷抱中,不知旦夕禍福,不知人生八苦,無憂亦無慮。
無憂亦無慮……
筱雨的意識在女子吟唱聲中漸漸歸於沉寂,她睡了過去。
確認她睡熟,女子停止了吟唱,連輕拍的手也緩緩停下,只用溫柔的眸光凝視著她的睡臉。
須臾,她留意到筱雨手中捏著的鱗片,目光中笑意漸漸散去,換為一抹曉霧般散不開的輕愁。
女子探手自筱雨掌心裡取走那枚鱗片,端詳許久後,將它拋向桃花潭中央。
鱗片入水剎那,天地更迭,桃花消散,女子身影也隨之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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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雨!!」
焦急呼喚聲入耳,筱雨迷迷糊糊撐坐起身,看到記珉跟小紅從遠處飛奔而至。
「四師兄……」
她揉了揉眼,等殘留睡意散去後才想起什麼來,趕忙四下里看。
「你找什麼?」
記珉問她。
「剛才在水邊兒的那個女子呢?」
遍尋不著方才那半人半魚的女子身影,筱雨心頭湧上一絲莫名惆悵,「四師兄你看見她了嗎?她應該就是布下幻陣的人,你說這鱗片是她的也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