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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榮離卻全然不知這夜的兇險,混混沌沌間,靈魂在無數紛雜的夢境裡穿梭,忘川河翻騰不息的浪濤聲中,紅衣女子含淚淺笑,低聲道:「我等你。」
待再度清醒過來時,夢中紛雜的記憶又倏然變得模糊不清,只記得那女子遠遠望去的身形,那張臉卻是無論如何也記不清了。
床前,是珠兒哭腫了的眼,還有父親緊鎖的眉頭,和繼母故作慈愛的臉。
阿離的視線滑過眾人,最後落在角落裡那幾隻神色擔憂的鬼魂身上,他朝他們眨巴著眼睛,露出一個甜甜的笑,稚聲稚氣道:「謝謝你們。」
望著空蕩蕩的牆角,南榮老爺的眉頭更緊了;南榮夫人尷尬的笑意僵在臉上,滿目驚恐;就連珠兒也瞪大了眼睛看著他,旋即哭的更大聲了……
不過這些,阿離從來不在乎的。待到他能下床了,他便朝下人要來筆墨紙硯,開始試著臨摹夢中那些離奇古怪的事,有時是一張人像,有時是一條小徑,仿佛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引領者他去追尋。
這種斷斷續續的夢持續了許多日子,卻越發模糊起來,一開始,他還能清楚地夢到個中細節,及到後來,連那女子的身影也有些模糊了,他只有不停地翻看之前的手記,才能勉強記起幾分她的樣子,他莫名有些慌了。
某日,遠在邊城的舅舅千里傳信,希望接阿離到府中小住。他那繼母自然欣喜萬分,忙不迭地連人帶行李地打包好了送了過去。對這些,小小的阿離只是扯著嘴角冷笑,反正,對他而言,去哪裡都是一樣的。
直到進了司徒府,舅舅領著一眾兒女早早地等在府外迎接他,眼裡滿是憐惜道:「我的孫兒啊,你可算來了!」阿離心頭一暖,抬眸認真看去,眼底猝不及防撞進一道清麗的身影,四姑娘眉眼彎彎,彎唇輕笑,露出一對尖尖的小虎牙,脆生生道:「表哥,你生的真好看!」
只一眼,阿離便覺得心底隱秘的角落被觸動,不禁也彎了唇角,道:「表妹好。」
隨著年齡的增長,司徒家的四姑娘司徒南出落得越發標誌,阿離望著她,總是會想起夢中那道紅色的倩影,他常聽說書人說些前世今生的奇談,便總想著,司徒小表妹究竟是不是自己所追尋的那人呢?
直到某日,隨著舅母和表弟表妹一道去山中道觀上香的阿離意外被一隻小鬼蠱惑,在那荒無人煙的破敗園子裡逛了半日,待回來時,小表妹早哭紅了一張臉,嗔怨道:「你跑哪裡去了?我等你等好久啊!」只這一句話,阿離心頭狂跳不止,仿佛塵封已久的記憶被觸動一般。
隨著年齡的增長,家裡人皆言阿離和司徒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隱隱透露出結親之意。阿離雖年齡尚小,卻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自從遇到司徒南,他許久不再動筆作畫,也許久不曾夢到過那些夢了。這日,偶然聽得大人閒話的阿離心緒莫名煩躁,於是取出了許多日子未動過的畫稿一一翻看。許久,他終於提筆,按著表妹的樣子將那張獨獨缺了臉的女子畫像一筆一筆完成。連侍立在側的珠兒都不禁開口:「公子畫的是表小姐嗎?」
阿離遲遲不答,不知如何開口,連他自己都不太確定,那人,真的就是表妹嗎?
正當沉思之際,身旁空蕩蕩的角落裡驀地襲來一陣香風,阿離狐疑地側頭望去,只見陽光透過窗欞在案頭前打下一片光暈,光暈之中飛舞的粉塵驀地以怪異的形狀分離開來。須臾,案頭前浮現兩道秀麗的身影,一人正對著自己張牙舞爪,拳打腳踢,而她身後的女子,阿離只瞧了一眼便生生釘在原處,夢中的那張臉霎時出現在腦海中,同眼前這神色悽然的女子漸漸合為一體。
阿離幾乎要控制不住內心的動盪,顫抖著聲音問道:「你是誰?」可是,不過須臾,那二人便又憑空消失了!仿佛方才的一幕只是自己的錯覺一般。
自此,阿離似乎發了瘋一般,無頭蒼蠅般滿世界尋人。他拿著那女子的畫像逢人就問,惹得風言風語不斷。不過,這種事發生在阿離身上,眾人倒也沒有太過驚訝,左不過一句「瘋癲無狀」罷了,他也不甚在意。可是,許多日子倏忽而過,那女子再沒出現過。
阿離甚至想,難道,她並非這塵世中人嗎?於是拿著畫像舉在眾鬼面前,無比認真道:「這人,你們認識嗎?」
眾鬼面面相覷,點點頭,又搖搖頭。眾鬼你一言我一語,什麼陰曹地府、忘川河畔、三生石前,拉七雜八說了好大一籮筐奇聞。阿離凝神停了許久,天馬行空毫無章法,最終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只得悻悻作罷。
就在他快要說服自己,那女子不過是自己的幻覺時,她再次出現了!
這次,阿離千般小心,萬般謹慎,時時留意她的神色變化,生怕不小心再將她弄丟了去。好在,這次,女子臨走前同他約好,次日還來看他,阿離心頭說不出的高興。
他譴人將園子裡里外外收拾了一遍,還特意在園中和園子入口處裝上幾盞燈。天一擦黑,自己便早早地躺在床上,等待夜晚的降臨。
每個夜裡,他都如此滿心歡喜地等她,白天則繼續尋找她的下落,是的,他不敢當面問出口。
直到某日,來皇城辦事的表兄司徒敬來府上拜訪,無意間看到了他放在案頭上的畫像,揶揄道:「阿離,你這畫的是南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