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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中有話,似是疑了他。仇離的心沉沉地朝下墜去。
江柳柳接著道:「那夜那日,焉知不是你仇將軍的障眼之法?若真如你所言,那為何我爹爹身死,江府一朝沒落,大禹元氣大傷,而你大慶卻毫髮未損?若這一切真如你所說,是墨尋的陰謀,如此這般下場,對他有何好處?」
仇離一時語塞,他想說事情會發展至此是因著仙兒的緣故,可他看江柳柳已然不再信自己,說再多,不過讓她覺得更加荒誕罷了,終究沒說出什麼旁的來,只苦笑著喃喃道:「你不信我……不信我……」
江柳柳譏誚之色更甚:「哼!信你什麼?信你百般花言巧語皆是為著我好?還是信你如此惺惺作態只是因為……」
仇離心痛難忍,不由地微微弓下身子,小腹處雪白的繃帶隱隱透出紅色。額間又開始冒起汗來。
「唉!」
正疼痛難捱間,一道熟悉的嘆息在仇離腦中突兀地響起,是仙兒的聲音。
「仇將軍,上啊!」仙兒的聲音聽來興奮至極,她的聲音出現的如此不合時宜,仇離一口氣哽住,旋即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江柳柳還欲再說,看他這般光景,後面的話在嘴裡逡巡一周,還是生生忍下來。
誰知,仇離驀地抬頭,方才眼中的掙扎心痛之色倏然不見,幽深的黑眸里閃動著耀眼的光澤,他緩緩直起腰,坐直了身子,無比真切地對上她的視線,那熱烈和真誠幾乎要將她眼中的寒霜暖化了。
「江柳柳,沒有花言巧語,亦沒有惺惺作態,我做這一切皆是因著你,因為這兒,」如此說著,他收掌為拳,重重砸在自己的心口處,接著道,「這裡,心繫於你。」
他的聲音緩慢而低沉,字字鏗鏘,在這不大的轎廂中久久迴蕩,一字一句砸在江柳柳心上,面上強作的冷淡疏離倏然鬆動,眼看便要潰不成。江柳柳慌亂地別開臉,神色慌亂,不知該看向何處,嘴上卻依舊死撐道:「休要再說這等胡話來矇騙我!」
仇離神色一傷,突然起身,一雙大手下了死勁,強自握上她的一雙柔荑。
「你做什麼!」江柳柳驚叫出聲。他力氣極大,她掙脫不開,眼角餘光瞥見他腹間的殷紅,又不好下死手。
誰知,仇離竟拉著她的手一起握上扎在他小腹的那把短劍。
「你若有疑,便將它推進去,我絕無二話。」說著,便強迫她的手往前送了幾分。血霎時便涌了出來。江柳柳驀地濕了手心,握著劍柄的手開始微微發抖。
「你這個瘋子!」江柳柳大力掙脫了他的束縛,伏在軟塌上急促地呼吸,小臉不知是用力太猛還是受到了驚嚇,紅到了耳根。
仇離被她甩了個趔趄,半仰下去,臉上卻咧開了個大大的弧度。
「你終究是捨不得的吧?柳柳,我……我很開心。」如此說著,那對深若幽潭的眸子裡竟騰起霧氣。
「閉嘴!你這登徒子!休要胡言亂語!」江柳柳顯然氣急了,索性歇斯底里地大喊起來。
車廂外隨行的僕從顯然早已聽到了轎內的異樣,尤其「登徒子」三個字擲地有聲,穩穩噹噹地落進每個人的耳朵里。眾人心中貓抓般的痒痒,想湊近了瞧瞧,自家千年鐵樹般的將軍如何惹得這姑娘如此破口大罵。卻又沒那個膽量,只得屏息凝神,腳步放緩,耳朵豎起,就連車夫也貼心地將速度降下來,使馬車行駛的更平穩些,好方便自家主子更好地發揮。
仇離幻想過無數次表明心跡的場景,卻如何也沒想到是在神志不太清醒,且被旁人控制的情況下說出來的。饒是如此,那話藏在心頭不知太久,甫一開口,便如在千里之堤上破開一個缺口,心頭憋悶許久的情感便如那江水,肆意澎湃,再也壓制不住,叫囂著就要衝破束縛。
他猛然起身,雙手小心翼翼擒住她的雙臂,俊秀的臉貼在她的面前,強迫她看向自己:「江柳柳,你聽清楚,自數百年前起,我仇離整顆心裡,心心念念都是你。我等了你數百年,守了你數百年,只要能再見你,哪怕是一絲絲渺小的希望,我便知足。我心甘情願在那暗無天日的閻羅里熬磨,只為有朝一日,我能再次將見到那個開開心心的你。那個沒有怨恨、沒有負擔、只是簡簡單單,意氣風發,肆意張揚的江柳柳。」
江柳柳奮力揮舞的手頓在半空,他的話一字不落地落入耳中,低沉悅耳。江柳柳心頭劇烈顫動,她不禁失神,迷失在他那雙燦若星辰的雙眸中,許多日子以來空蕩蕩的內心猛地被填滿,滿滿的全是沉甸甸的歡喜。心間有暖風拂過,細微的風聲中,她似乎能聽到來自記憶深處遙遠的迴響,心底被掩藏的東西一點點地蠕動,似乎就要破土而出。
四目相顧,相對無言。一時間,整個轎廂內靜極了,只聽得馬蹄踏在青石板上清脆的聲響,「噠噠噠」,那聲音同胸腔里猛然跳動的心臟莫名契合——「咚咚咚」。
仇離微微緩過神,手指微動,想要將她一雙玉臂鬆開。誰知,那雙手竟像是不受控制般,轉而繞到她的身後,撫上她的後腦。如瀑長發無比順發地自他的指間滑過,直撩的掌心發癢。
仇離眸色深了深,眼中猝然亮起兩簇灼熱。他的喉結微微滑動,低沉的聲音帶上絲沙啞:「我真的……好想你……」
江柳柳猶自愣愣的,便瞧見仇離高大的身影俯下來,那陰影將她團團罩住。他的睫羽快速扇動,將他眼中晶亮的星光割裂成細細碎碎的光點,撲簌簌地朝她撒下。他緩緩朝自己靠近,氣息開始變得灼熱,他的臉色尚算鎮定,胸膛劇烈的起伏卻出賣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