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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江柳柳一遍遍地琢磨這些日子所發生的事,就算遲鈍如她,也終於覺出不對勁來:早在鬼門關前初遇衛賢之時,她便隱約察覺他對素未謀面的她的態度頗有幾分蹊蹺,再加上他又主動提出帶她參觀冥府,好巧不巧地又正好撞見仇離,整件事情無論怎麼想,也只有一種可能方說得通——那便是衛賢自始至終便知道她,恐怕不止是她,也許早在數百年前,他便已對他們的前緣後果了如指掌。
衛賢吃了癟,也不氣,只是長長地舒了口氣道:「想來姑娘已知前因後果了,如此甚好。不是衛某有意隱瞞,只是衛某區區一介判官,知之甚少,不過在當年鬼王殿下同冥府立下契約之時恰巧做了他的接引陰差罷了!」
心底騰起幾分被誆騙的不快,江柳柳依舊冷著臉道:「那可真是難為您了!」
「此番衛某領了變王殿下的令送姑娘入輪迴,卻與前幾世大為不同,姑娘可要當心了。」
果然,二人沒有直接出鬼門關,轉而朝著酆都城的最深處走去,及到盡頭時,方瞧見一座白玉石雕砌的門牌——第十殿。
一個眉目清冷的女子早已等在殿中,看到二人進殿來,目光由虛空中輕飄飄地落在江柳柳身上。
沒想到,十殿閻羅竟是位女子。
被那樣的目光籠罩,江柳柳心下大駭,只覺肩上頓時如墜千斤,如何也抬不起頭來。
「你便是六殿特令照拂的女子?」
她的聲音清冷,聽不出任何情緒。那聲音無形中帶著股讓人難以抗拒的威嚴,江柳柳不禁心生懼意,恭恭敬敬俯首道:「是。」
許久後,上首方傳來一聲縹緲的嘆息,聲音猶如自遙遠的虛空之中悠悠傳來:「是福是禍,你自去吧!」
江柳柳終於抬起頭,上首的寶座處早已沒了她的身影。
須臾,他們眼前的景物迅速變幻,之前身處的大殿倏然不見,目之所及光影閃動,耳畔是呼呼的風聲,猶如置身於夜空之中。
這才是正常的輪迴之路,由十殿分派往往生各道。
衛賢扯著她的胳膊幫她穩住身形,眉頭不由地皺起,扯著嗓子大聲說話,那聲音方蓋過呼嘯的風聲,斷斷續續地飄進江柳柳的耳中:「……娘,你沒得罪……王吧?這給你……什麼命格啊?」
很久以後江柳柳方知,十殿轉輪王專司核定鬼魂投胎往生的命格,越是風和日麗則命格越好,反之則越差,而江柳柳的輪迴路上,狂風呼嘯,電閃雷鳴。
衛賢私心覺得,江柳柳定是不小心燒了變王的老巢,方能使他特意交代十殿,給她安排這麼一個驚險刺激的命格。
此時的江柳柳並不知道衛賢內心所想,只是眼瞧著方才還悠悠浮動在四周的光影驀地開始加速變幻,突然,「咚」的一聲驚雷在耳邊炸開,直激得江柳柳靈魂發顫,刺目的閃電盤根錯節,在頭頂上方炸裂開來。
漸漸地,光影浮動的虛空之中緩緩凝出一個旋轉的黑點,那點越轉越快、越轉越大,直到將虛空撕裂開一個大口子,呼嘯的風雨聲、電閃雷鳴之聲盡數被那巨大的黑洞吞沒。江柳柳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被那黑洞吸引,慢慢朝著黑洞的方向飛去。
衛賢知道時機已到,緩緩鬆開江柳柳的手,神色嚴肅而認真:「保重!」
黑洞之中吹來的寒風仿佛能洞穿一切,吹得她透心徹骨地冷,江柳柳心一橫,將眼睛閉上,正欲任由身體被那黑洞吞沒,卻聽見一道熟悉而焦急的聲音自遠處傳來:
「江柳柳!你敢!」
江柳柳不禁疑道:這個聲音……是仇離嗎?可是他不是應該呆在那隻白瓷瓶里嗎?定是錯覺了。耳畔的風颳得她臉頰生疼,腦袋都開始有些昏昏沉沉,她使勁搖了搖頭,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種錯覺。
直到她的手被一隻冰涼的大手一把拽住,那感覺才逐漸真實起來。
她眯著眼向上瞧去,仇離那張蒼白的臉上滿是無措的慌亂,那雙黑若幽潭的雙眸此刻再無冷靜,早已翻天覆地,兵荒馬亂。
他死死地擒住她,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話:「沒有我的允許,你敢走?!」
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還是因著自己,江柳柳心頭突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情愫在滋生,腦中驀地想起仇離昏迷之中重複最多的話:「別離開我。」
心頭沒由來地一緊,她的眉眼間努力浮現出明媚的笑來:「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她不由自主地對他說了謊,其實前路究竟如何,她哪裡知道。
在冷風強勁的攻擊下,交握著的雙手漸漸滑脫,最終,隨著「撕拉——」一聲脆響,江柳柳的衣袖被撕裂開來,整個人終於如落葉般,隨著勁風,飄飄蕩蕩地消失在黑洞之下。
意識消散之前,江柳柳只覺眉間一絲冰涼,心下悶悶地想著,該不會,傲嬌如鬼王也哭了吧?
……
水楊鎮是禹城一座地處偏遠的小鎮。在這清一水的低矮瓦房聚集的小鎮,玖府這座豪門大院在這人煙稀少的小鎮尤其顯得格格不入。方圓數十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就連露著屁股滿街跑的幾歲小兒都能顫顫巍巍地指向那座大院,奶聲奶氣地告訴你:那裡就是玖府。
時值七月半,玖府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皆是因著一件大事——玖家夫人就要臨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