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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登大師的臉色難看之極,不只是因為傷勢。他知道這個位置大概是論不到他了。
阿薩大步奔跑著,踐踏著那柔軟的黑土。大口呼吸著充滿了焦碳和鐵汁味的空氣。聽著敲打聲和矮人們在酒館裡的吆喝聲。
他從來沒覺得這種空氣是那樣地美好過,從來沒感覺過頭頂那霧蒙蒙的天空是那樣地美麗過。這是他呼吸了二十年的空氣,生活了二十年的天空下。在這樣的天空下這樣的空氣中仿佛任何魔法波動都不可能發生,任何陰謀都不可能在人心裡滋長。這裡一切都那麼祥和。
從盆地外延足足跑了大半天,終於回到了那個貧窮破爛的小村,熟悉的景物終於呈現在了面前。
那家經常去光顧的饅頭店依然還夾在雜貨店和盔甲鋪中間,正買東西的兩個小孩好象是村後那礦工家的,現在已經長了不少個頭了。那個少了隻眼睛的鐵匠老婆正在打井水,井邊上依然缺著兩塊磚頭,記得其中一塊是自己在十歲時和別人打架摳下來當武器,在敲破那個流氓的頭的同時磚也爛了。老看自己不順眼的木匠的門口還放著那塊大石頭,甚至自己小時候常在上面撒尿而留下的痕跡好象都依稀可見。老請自己吃東西的那女孩子的家門緊閉著,門上還是缺著塊木板……
「我回來了。」阿薩大喊一聲。聲音在霧沉沉的天空下迴蕩。村人都驚奇地看著這個人,已經有人把他認了出來。「嘿,是那個鐵匠的混蛋兒子,居然回來了。」
懷中那十幾個金幣在沉甸甸地晃動著。這是他特意給格魯將軍要的。腦海里浮現出父親的那張老實木納的臉,平凡無奇。似乎把老實人和鐵匠這兩個概念表達清楚了後就再沒有能給人留下印象的東西。但是在外面波濤洶湧地闖了這麼久,才發現這平凡之極的面容才是最親切的。
不知道父親看到自己帶回來的這足夠買下他鋪子裡所有東西的錢會是什麼表情?會不會激動?不過記憶中的父親好象從來就沒有這些情緒。大概他還是會像以前一樣,淡淡地問自己吃飯沒有,然後拿出似乎永遠都準備得有的冷粥或者麵包。
終於來到了村尾,那座熟悉的房屋就已經在眼前了。阿薩卻是愕然無比。
現在這個意想中應該親切的地方看起來卻是如此陌生。無論颳風下雨都擺放在外面草棚下的父親的工具並沒有看見,草棚已經塌了一大半,火爐上也由於盆地中的潮濕霧氣而生滿了青苔,說明很久都沒有用過了。屋門緊閉,屋頂已經殘破了,到處的塵土說明這裡已經有段時間沒有人居住了。
阿薩在門前楞了好一會,才伸手去推。門『呀』的一聲呻吟,晃晃悠悠地開了。
屋裡的擺設依然沒有變,擺放武器的架子還在那裡,只是上面空蕩蕩的。吃飯的桌子還在牆角,那把被自己摔破後父親修好的凳子依然是放在桌子下面,熟悉而簡陋的家具上全是灰塵。
村後,一座孤零零的小屋靠在山坡下,一個老婦人正坐在屋前看書。她一頭棕色的長髮,清瘦的面容。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難得的美女,但是她全身上下又散發出一種和其他女性截然不同的氣質。正看書間她忽然抬頭,看到了跑過來的阿薩。
「你回來了嗎?」老婦人合上書站了起來。「我知道你有話一定要問我,進屋來吧。」
小屋裡還和阿薩小時候記憶中的一樣,依然是那麼整潔,書和各地冒險旅遊的紀念物也都井然有序地擺放著。阿薩焦急地問:「艾爾婆婆,我父親他去哪兒了……」
「他死了。」艾爾婆婆坐到了椅子上,輕輕回答。
這三個字立刻把頭腦中所有的東西炸得一乾二淨。阿薩怔住了。
「你走後不久,礦山上來人了。他們說你偷了礦山裡的精鐵礦。你父親什麼都沒說,把家裡所有的貨物變賣了去賠,自己還要去冶煉廠做工。結果去的第三天,在倒鋼水的時候沒發現坩堝里有隻死耗子,那耗子被鋼水一燙立刻爆開了,飛濺出來的鋼水把他的眼睛燙瞎了。雖然命是保住了,但是生活卻無法自理,全靠村裡的人接濟,身體也一天比一天差,終於在兩個月前病死了。我去看過他了,那是長年的積勞成疾,沒辦法治。」
「怎麼會這樣……」阿薩原地蹲了下來,抱住了自己的頭。他只感覺裡面好象什麼都塞滿了,又什麼都沒有。
艾爾婆婆看著他,長嘆了一口氣。轉身從抽屜里拿出一枚戒指。「這是你父親留給你的。聽他說這是揀到你的時候放在你身上的東西。」
「你說什麼?」阿薩模模糊糊中還是可以聽出這幾個字驚天動地的分量。「揀的什麼?」
「你不是你父親親生的。他妻子早就過世了。你在一個晚上被人丟在村口。你父親就把你揀了回來。」艾爾婆婆的臉色和聲音都一樣的平靜,但每一個字都讓阿薩覺得天旋地轉。
父親的墳墓就在村外不遠處。如同他的人一樣,是一所平凡無奇,讓人看了就會忘的一塊土堆,連墓碑也只是毛毛糙糙地刻著父親的名字。因為村中的人都相信那個逃跑了的兒子絕不會再回來。
阿薩半蹲半跪在墓前,兩手摸在墓上,感覺著泥土冰涼的死寂,閉著眼沒有動彈。艾爾婆婆站在他身後看著他,也沒有說話。
良久,阿薩終於輕聲開口說:「從小我就嚮往外面,所有的一切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怎麼逃出這個鬼地方。最終我也逃出去了。但是外面的世界也讓我很迷茫,不知道該怎麼辦。現在回過頭來,才發現原來……我到底為了什麼要離開這裡呢……」他的聲音哽咽住,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