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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這人的前面。每一步都很慢,很穩重,仿佛面前的是個好不容易才從時間縫隙里出現的鬼魂,稍有些不慎就會又煙消雲散到空氣中去。
他手緩緩握住了腰間劍柄,一個字一個字地命令:「把他頭上的東西拉開。」在這個距離,他有把握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再逃掉。
斗篷拉開,先有反應的是拉斗篷的士兵,立刻被嚇得向後跳了一步。
這隻張很不適合出現在光天化日下的面孔。五官像被一鍋開水融化後胡亂用手捏著重新凝結起來的,又像是一個劣拙的泥塑師不滿意自己的作品,隨手在原本就醜陋的臉上再按了一把。還有一片一片紫紅的肉瘤油光可鑑,漲得好象立刻就會爆開,飛出熱呼呼的膿血。「是山德魯老頭的駝背助手。」衛兵裡面立刻有人認了出來。
克勞維斯仔細地把這張臉從上到下的掃了兩遍,找不到一絲與預想中那個面容重合的要素,只感覺一陣噁心。轉向剛才發話的衛兵,眼中的惱怒和反感連一隻最蠢笨的牛都能夠感覺得到,他問:「你認識?」
衛兵戰戰兢兢地為自己澄清:「不是我認識,是很多人都知道,這傢伙是城西那個專弄屍體的山德魯老頭的助手。」旁邊不少路人出聲附和。其中還有人喊:「駝子,你以為那是拉屍體的馬車哦?快磕個頭認錯。」
真的只是其他人而已?只是巧合?不過即使錯殺,好象也沒什麼關係,不能夠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可能性。克勞維斯握劍的手背上有幾根青筋浮了浮。
但是他看了一眼那張實在不能再仔細看的臉,終於還是鬆開了劍柄。如此醜陋,從事那麼骯髒事情的人,血恐怕也如同陰溝底的水般又髒又臭,萬一沾上了自己的衣服和身體上怎麼辦?萬一濺到自己的臉上呢?這個假設讓他有種想吐的感覺。他轉身上馬,命令:「把他趕走。」
「滾。」衛兵害怕髒了鞋,不敢真的踢過去,只抬腳虛晃了一下,發出趕狗的噓聲。旁觀的眾人發出一陣轟笑。
「剛才那個人的樣子好恐怖哦。」看著那個人重新披上斗篷,一瘸一拐地馱著背消失在人群中,克莉斯挽著克勞維斯的胳臂作害怕狀。
「剛才的是誰啊?」一個虛弱的女聲從車廂里傳出來。克莉斯回答:「沒什麼,只是一個瘋子。」
黃昏,大屋裡,山德魯正在把兩具屍體的肝取出來互相比較,然後分切成小塊泡進液體裡,阿薩在旁邊幫忙遞各種工具。
一隻野貓從窗戶跳進來,盯著山德魯叫喚。山德魯隨手切下一塊手上的東西扔給野貓。
「如果頸椎那裡的骨頭裂開了怎麼辦?」阿薩問。
「扔掉。」山德魯頭也不抬。
阿薩很努力地調整措辭:「不是死人,我是說如果活人的頸椎如果受傷裂開了應該怎麼治療?」
山德魯舉起桌上的小鐵錘,波的一聲悶響,把一具屍體的頸椎敲爛一節,說:「自己試試拼回去。」然後像突然想起似的,盯著阿薩說:「你還欠我三年兩個月的工作。」
「我知道。」阿薩回答。
「那就請你為我的那三年兩個月的工作著想。」山德魯把『我的』那幾個字特別用重音強調。「不要去送死。我聽說今天你很英勇。但是你知不知道,你的瘸子真的裝得不像。」
「那怎麼才能裝得像呢?」阿薩虛心請教。下一次他一定要和她說上話才行。
山德魯拿起剛才的小鐵錘。「腳抬上來。」
同一時間,公爵府內,姆拉克公爵正坐在女兒的床邊,給女兒講著一個編造出來的故事。這種事情他已經有十多年沒做過了,現在重操舊業,依然輕車熟路。
「他就這樣走了?」小懿的眼睛裡面全是失望。
姆拉克公爵的眼神里也全是失望,說:「是啊。這樣優秀的一個年輕人,我也很想把他留下來的。但是他執意要走,我也沒辦法。」
在旁邊的克莉斯想像著剛才她姐姐的故事,悠然神往,感嘆:「一個人獨自在全大陸最危險的沼澤里穿行,還和一隻獸人作戰,救下了一個女孩子……這真是和吟遊詩人嘴裡的故事一樣。他一定是很英俊,有一頭遮住半邊眼睛的長髮……對了,說不定還是哪一個小國家的王子呢。」說得自己都好象有點莫名地興奮了。
「他說了什麼嗎?」小懿問,眼神里全是失望後的期盼。
姆拉克公爵的眼中全是一個慈父所應該有的溫柔,包容和理解,回答:「他叫你好好養傷,以後最好不要再去那麼危險的地方了。以後有機會他會回來看你的。」
「這個年輕人報告的情況非常有用。但是這是一件軍事機密,不能夠對其他人透露,否則就會讓他的辛苦白費。所以你一定不能對其他人泄露他給你說的每一句話,也不要對別人說你在沼澤里遇見的事情。」公爵加重了語氣,放慢了聲音,比語重心長還心長語重。「你一定要記住,不能夠讓他的心血白費,知道嗎?」
第九章 找到了
十天前,魔法學院開始研究一項治療法術,每天都要用不少的人體器官。這種有瀆於死者的研究不怎麼好放在白天,容易被大多數的學員知曉,所以都在晚上進行。於是每天入夜時分阿薩都會拉上一車屍體和器官,從城西送進王都中央的魔法學院。
這幾天晚上的行程也讓他很開了眼界。身處王都兩個月了,他從來就沒在晚上出去過。他以為每個地方的夜晚都和故鄉一樣,寂靜無聲,偶爾幾聲雞鳴狗吠。如果是沒有月亮的夜晚,外出就一定要帶上火把燈籠,以防一腳踩進水田糞坑,或者是摔個鼻青臉腫爬不起來,等到第二天白天才被人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