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此間年復年
「我與一位曲中女郎倒是有些緣分,就是剛才說到的楊愛小姐。那時我還沒見她顏面,只是在湖上聽到有個極好聽的聲音唱著曲……」錢逸群話嘮犯了,又將楊愛的故事節選出來,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女子聽得顯然比剛才更認真,連插話都沒有。等聽完了錢逸群的自剖心跡,她方才幽幽道:「你果然比他好了許多。」又道:「那位愛愛小姐若是知道你五年來都沒有忘記她唱的曲子,一定很是開心。」
錢逸群嘆道:「她當年便要嫁人,只是夫家出了變故。現在肯定已經嫁人了。」
「這你倒是不用擔心。」女子解說道「山中一日,世上不過一瞬。」
錢逸群恍然暗道:這麼說來倒是跟百媚圖有些像。唔,跟無間地獄也很像……如此看來,往聖們的思想都很統一,凡是關囚徒的地方,時間差都拉得極大。不知道應龍老兄為何會被囚禁在這裡。
「仙子姐姐,我怎麼才能出去呢?」錢逸群問道。
「不急。」女子悠然道「碰上你這樣有情義的男子,我自然會助你一臂之力。你且先聽我的吩咐。」
「請說。」錢逸群連忙應道。
「看到屋角那個魚簍了麼?」仙子姐姐遙遙一指。
錢逸群走近兩步,果然有個圓口方肚的魚簍,經年老竹編成,孔眼大小不一,可見制者十分隨意。
「這是他做的。」這姐姐聲音一旦轉為幽怨,便肯定是與這位往聖有關。她道;「他給這簍起名『金鱗簍』,說是因為姜子牙寫了一首詩,太丟元始天尊的臉面,故而他要撥亂反正。說來也好笑,我竟是真的信了。想想他的歲數,怎麼可能聽到姜子牙吟詩呢?」
「姐姐,這魚簍是幹嘛用的?」這才是錢逸群關心的問題所在。
女子從沉思中醒來,道:「金鱗簍,顧名思義是捉盛金鱗的。」
「金鱗?那不是鯉魚麼……」錢逸群心道:聖人還真講究,抓特定的魚用特定的魚簍。
「是躍過龍門的鯉魚。」女子反手指了指背後「那條應龍就是被他用這個魚簍抓來的,囚在此間。」
一條龍……
錢逸群吸了口氣。
不過……
「那龍到底犯了什麼罪過?」錢逸群好奇問道。
女子隨口道:「也沒什麼,不過做了件讓他心生嗔怒的事。」
「咦?聖人也起嗔心麼?什麼事這麼嚴重?」錢逸群已經腦補出應龍殘虐不道,屠戮生民,聖人出手降服……如此一系列的故事。
「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噴了一口口水。」女子道。
「不至於吧?」錢逸群不信「噴口水就囚在這裡?」若是連口口水都容不下,這位聖人也實在太過殺伐果斷了。
「嗯,的確沒什麼,只不過是衝著一條蛇噴的。」女子撇過頭。
「那蛇是聖人養的寵物麼?」這聖人的愛好還真有些小眾。
「只不過是條野蛇罷了……」女子突然激動起來「她偷了他的寶貝,差點害死他,他卻渾然不覺得什麼,賤兮兮跑去給人當奴僕,還為她得罪了天下佛門!後來她恩將仇報,幾次三番要害死他,他卻處處忍她讓她,還要為她報仇!要我說,那條龍何罪之有,明明就是為民除害!你哪裡來的這麼多問題!給我住嘴!」說到後面,竟然吼了起來。
錢逸群嚇得一愣,心道:這不都是你自己要說的麼……而且,這哪裡是在說「蛇」?分明是在說你的情敵呀!聖人也玩人妖情未了麼?聽上去還有些虐心虐身,敢不敢不要這麼亂啊?
「你若能發誓出去之後屠盡天下蛇妖,我就送你一件至寶!」女子恨恨道。
——果然是妖!
——這天下哪裡有妖怪啊?
錢逸群腦中一閃,抓住了一個關鍵詞:至寶。
「必然!」錢逸群正色道「降妖伏魔,使命必達!」
「你也看出來了,我這是幻像投影,不能著物……」女子道。
——慚愧,還真沒看出來。
「……等你出去了,去雲台山獼猴谷,那裡有座地宮。」女子道「你要尋到一塊獼猴模樣的巨石,對它道:『長安城裡芙蓉國』,它便會開啟洞門讓你進去。」
錢逸群聽她說的又是獼猴又是地宮,心下發毛。自從《西遊釋厄傳》流傳以來,大明百姓都知道惹上猴子肯定沒好事。錢逸群小心問道:「仙子姐姐,那地宮裡沒有什麼陷阱吧?」
仙子姐姐不悅道:「那是我借九地之陰煉丹的地方,哪裡來的陷阱!」
「那就好,那就好……」
「時日久了,裡面的丹藥恐怕不能吃了。」女子道「其它東西於你也沒甚用處,你只許拿案几上的一支玉簡。裡面是他寫給我的一些小法術。聽你剛才說的,恐怕世間也早已失傳了。」
雖然是期權,不過錢逸群還是心滿意足地拜謝道:「多謝仙子姐姐!」
「好了,我傳了你出去的口訣便走了,日後也不會見你。」仙子說罷便要斬斷俗緣。
錢逸群連忙叫道:「姐姐稍等,您還沒說這金鱗簍怎麼個用法。」
「這都要我教?」仙子不悅道「你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存念其上,收取自然無礙。」
錢逸群隨手取了桌上素帛當做實驗品,靈蘊傳到金鱗簍上,心念一動,果然收了進去。他從簍口望進去,裡面卻是空空如也,像是有個無底深淵。
「他取了三節南海紫竹,煉化出這個寶貝。」女子又有些失神「每一節紫竹都能裝盡南海之水,這魚簍有得放了。」她又道:「不過靈蘊越強就越難收納,得看你自身修為。」
——聖人出手,果然不凡!
錢逸群心中感慨。
「還有!」女子厲聲道「把素帛還回原處!」
「是是!」錢逸群連忙從魚簍中取出素帛,放回桌上,輕輕撣平。
女子這才和氣起來,道:「出去的口訣是:如意。」
翠巒,如意。
錢逸群心中暗道:這完全沒什麼關聯啊!聖人的思維跳躍還真大……
「小道還有些雜物在翠巒峰,馬上出去。」錢逸群畢恭畢敬道。
那女子點了點頭,關照道:「以後若是進來,便自己乖乖玩耍,少上來打擾他。」
「是是。」錢逸群連忙應道,暗道若不是應龍老兄慈悲,自己還上不來此間。
女子的身影漸漸消淡,就如當日木道人離去時一個模樣。
錢逸群心中驚嘆,暗道:看似很像,不過師父可不是虛像幻影。他想起給師父捶背捏腿的情形,不由嘆了口氣。
應龍知道錢逸群自己沒法下山,一直等在外面。
錢逸群這回算是輕車熟路,跳上應龍的長吻,抱緊鬍鬚,轉眼之間便回到地面。
此刻天光將亮,月亮偏西,應龍急急扎入水中,衝出老大的水huā,將錢逸群渾身打了個濕透。
錢逸群吐出一口湖水,齒頰甘香,恨不得喝一口。又想到這是應龍老兄的洗澡水,這才散了這個念頭。他等應龍再浮到岸邊,抱拳拱手道:「應龍老兄,雖然還是明白您與往聖有什麼過節,不過今日奇緣皆仗老兄成全。小道日後若是學有所成,必然前來放你〖自〗由。」
應龍仰天長嘯一聲,聲音中飽含感激之情。
錢逸群又道:「聽聞此間一年,人間一瞬,等我再回來,恐怕不知這裡多少年了。老兄又要孤苦一龍了。」
應龍微微點頭,發出戀戀不捨的喉音。
「只要外間事了,我便常來看望老兄!」錢逸群提起精神道。
應龍仰頭看了看天,又是一聲呼嘯,扎入水中。此刻正是月華消隱,天光乍現。湖水隨著月華瞬間消失,一如不曾出現過似的。
錢逸群抖了抖身上的湖水,強自笑了笑,心道:這樣倒也乾脆,不知道省了多少離情別怨?對我來說只是一日不見,對它來說卻不知又是幾千年光陰。
他上了翠巒峰,取了清心鍾和破財落寶銅錢,本想塞入魚簍之中,卻發現這落寶銅錢收攝無礙,清心鍾卻只是落在簍底,就和普通魚簍承裝物事一般。
錢逸群想起高仁曾說過:萬物含靈。看來是自己的修為尚且不足以收納這清心鍾。他也不為此費神,想想山洞裡除了一件破敗如抹布的道袍之外別無他物,索性就在這裡大喊一聲「如意」。
……
狐狸見錢逸群隨一道白光消失不見,心中發愣,暗道:難道煉化這聖境的聖人仍在裡面?就這麼把那小子召進去了?那小子果然是天命所歸麼!它還記得相遇當日錢逸群隨口開的玩笑,心中不由動盪。
錢衛停了筷子,看著狐狸捧著的小山,忍不住問道:「我家老爺呢?」
狐狸正要答話,只見手中小山金光四射,轉眼之間,錢逸群已經站在了屋子中間。
屋裡一人一狐頓時驚得眼珠都掉了下來。
眼前這人可謂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只見他披頭散髮,身上是纏著破布的藤條,勉強蔽體,裸露著大塊大塊的結實腱子肉。常年風吹日曬,錢逸群的皮膚早就粗糙黝黑,不復當年公子小哥模樣。也因為整日攀爬,身體骨骼經絡拉開,硬生生又長高兩三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