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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九章 群狼惡虎何足懼,我命由我不由天(六)

    森林裡騰起一大片火光。

    九仙宮長老之中,有個脾氣十分火爆的夏長老。看了飛鶴傳書,夏長老的怒氣不可抑止地爆發出來,將身邊弟子手中的火把扔向了一大堆引燃物上。

    還好他們放火燒林純屬臨時起意,引燃物也多大是就地取材,這火勢燒得並不大。

    山林大火聽起來很可怕,實際上在沒有人類參與的情況下,每一座山都難免要燒幾次。

    因為老天爺是要打雷的。

    雷霆劈倒大樹,引起火災,又因為落葉之中含有油脂,不容易被雨水澆滅。

    然而這種火災並不會對森林造成極大的危害。

    因為火勢不大,高大的喬木很容易在火災中倖存,只有那些低矮的灌木和落葉會被燒掉。燒掉的植物融入土壤,提供營養,使得森林能夠很快恢復生機,植物生長得更為茂盛。

    反倒是有了人類參與自然活動之後,一見火星便要將之撲滅扼殺。如此這般,地上的枯枝落葉越積越多,灌木更是生生不息,布滿森林。

    這種情況下,一旦著火,便邊是毀滅性的大火。無論是高大的喬木還是低矮的灌木,都無從倖免。

    

    這便是陰符經所謂:天生天殺,道之理也。

    一旦人為,便違自然。貌似救命,實則殺生。

    這片山林在春雷初起之士便有過一次小火。地上的枯葉積蓄不多,主要的引火角色——灌木叢還沒有生長成勢。夏長老這把火又點得急了,所造成的危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它卻證明錢逸群的飛鶴傳書絕非空穴來風,將九仙宮眾人的行徑,坐到了實處。

    「本來我還想自己放這把火的,沒想到他們竟然這麼熱情。」錢逸群對狐狸感嘆道,「世上蠢人多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噓!」狐狸發出了一個對於犬科動物而言難度極高的語氣詞,讓錢逸群頗為驚訝。

    「和尚們來了!」狐狸伏在地上聽了聽,以不遜於鬼步的速度竄入了隱蔽位置,顯然人間的生活並沒有消磨它作為野獸的求生本能。

    錢逸群正要躲閃,突然見到一個九仙宮弟子正悄悄閃到一株大樹之後。

    ……

    很快,這位九仙宮弟子從大樹後走了出來,回到人群之中。

    再小的人群中也會有派系的存在。錢逸群掃視眾人,見有個身材魁梧的男子正盯著他,臉上充滿了笑意,猜想他必是這人的至交好友,便緩步走了過去。  

    「這麼快?」那人果然出口詢問道,聲音卻不似身材那般陽剛,頗有些溫柔的味道。

    「沒貨。」錢逸群做出一副苦臉。

    那人笑道:「我就說,你這一會兒都尿了七八回了,哪有那麼多水讓你排。」

    「別說了。」錢逸群見自己蒙中了,上下一加聯繫便知道自己這借身是個一緊張就想小便的傢伙。

    「再說又要去了。」錢逸群補了一句。

    「放心好了,這次九位長老聚齊,那些和尚就算統統撲來,也不過是送命秧子。」那人寬慰錢逸群,又補說道:「你看那些和尚,被人劍架在脖子上,只會念佛,能有什麼本事。」

    「但是那個老和尚真是嚇人,你就看那條龍。嘖嘖。」錢逸群裝出心有餘悸的模樣。

    「龍!」那人瞪圓了眼睛,「你能看見!」

    ——咦!還有人看不見麼?

    錢逸群這才仔細借著火光打量此人,見他目光渙散,皮膚乾枯,果然是個沒有覺醒靈蘊的小悲催。剛才下手太快,沒注意那個被打暈的傢伙是否覺醒了靈蘊……沒想到,九仙宮竟然連靈蘊不曾覺醒的弟子都派出來了!

    「噓!」錢逸群連忙噓聲,「別讓人知道!」  

    那人見錢逸群如此緊張,以為他是故意藏拙,臉上露出一個瞭然的模樣:「好你個趙宗陽!竟然連我都瞞過了!」

    ——多謝,總算知道我的名字了。

    錢逸群靦腆笑了笑,低聲道:「噓,你莫非沒聽說過那個故事麼?樹只有長得歪里吧唧才不會被人砍嘍。」

    「嚯,你還讀了《莊子》?果然是藏拙!」那人也壓低了聲音道,「不過,你不見後面又說:公雞因為不會打鳴,所以被殺了吃肉?」

    「所以才要介於有用無用之間,比如俺現在這樣。」錢逸群從那人口中,已經大致知道自己這借身的地位了。看來九仙宮果然是人才匱乏到了極限,就連《莊子》都不曾讀過的人也被抓了差事。

    「你這話……」那人面露疑色。

    「怎麼?有什麼不對麼?」錢逸群內中一緊,手中暗暗掐訣,心道:莫非表現得太高調了?唉,當初真該讓紅娘子把搜魂術一併教授才是!

    「這話太有道理了啊!是你自己悟出來的?」那人殷切地看著錢逸群,「宗陽,咱們可是同時入門的,你這麼藏私豈不讓哥哥我心寒麼?快說說你到底什麼境界了!」

    錢逸群被這目光盯得發毛,索性手指前方,「看,和尚們越來越近了!」  

    「都給我噤聲!」前面的師兄回頭厲聲喝道。

    別看這群九仙宮弟子站得散亂,其中一樣有三六九等。

    地位高的弟子都站在前面,眾星捧月一般圍繞著九位長老,又暗中以九長老的派系分列。雖然無心而立,卻暗藏玄機。如錢逸群與這位「哥哥」,因為地位低下,站得十分靠外,已經看不出是屬於哪一位長老的弟子。

    那位自稱哥哥的人,被這一聲歷喝嚇得不敢說話,只是朝錢逸群打眼色。

    錢逸群要扮演「趙宗陽」,也只好低頭後退,幾乎已經站在最外圍。

    不一時,和尚們面色不善地趕了回來。

    永瑢法師站在最前頭,左右顧盼,心中黯然心傷:得意弟子盡數被殺,如今能站出來說個場面話的人都沒有了。

    還好黃元霸知道永瑢法師地位高絕,是這裡的主力,掃了一眼冷正奇。他本想讓冷正奇上前開場,又見他還有些呆滯,只好清了清喉嚨,親自上前道:「諸位道友,這是何意啊?」

    「放火燒林!」夏長老怒氣沖沖道。

    「把那妖道逼出來。」商長老上前打了個圓場,輕輕拂袖,示意師弟退下。  

    黃元霸原本還擔心要火拼,見商長老仍舊要留下一絲餘地,便也順水推舟道:「那妖道殘忍好殺,狡詐詭譎,想要抓他的確不易。不過這放火燒林嘛,還不至於,不至於呀。」

    「哦?黃道長有何高見?」商長老問道。

    「金霄門已經被那妖道殺了個乾淨,就連林掌門都被他一擊斃命。」黃元霸突然盪開一筆,通報了林佳德的訃告。

    九位長老齊齊變色。有驚訝的,有不信的,有恐懼的,還有暗爽的。

    商長老與他們目光交流,出言道:「沒想到那妖道竟然如此厲害,我看大家還是一起走為好。」

    「貧道正有此意。」黃元霸道,「天黑無月,正是那妖道各個擊破的好時機。我們只要抱成一團,廣布哨卡,大興火光,到了天亮就沒事了。」

    「正是。」商長老應聲道。

    「嗯哼!」夏長老不耐煩,出聲示意。

    商長老知道自己師弟的性子,假裝沒有在意。

    「師兄,」夏長老見商長老不應話,出聲道,「我有話說。」

    ——憋著!

    商長老心中怒道,臉上卻作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道:「師弟有何建言?」  

    「我們是來抓妖道、除妖怪的!怎麼反倒像是在被那妖道捉!」夏長老火氣沖天。

    ——你太誠實了!

    所有人都不好意思地岔開了目光,這話問得實在讓人無言以對。

    不說黃元霸和冷正奇,就連九華山的和尚們見了三五步一具屍骸,也頗有些心中發毛。能問出這種問題的人,果然還沒有見識妖道的厲害啊!

    「敢問道長有何妙招?」黃元霸見他道士打扮,故而以「道長」相稱。

    「當然是放火燒林!」夏長老道,「把他逼出來!」

    商長老見師弟如此執著放火的事,心中一轉,卻回過味來,暗道:夏師弟還真是粗中有細,如此一來,即便那些人得到了信報,也只會以為是妖道的離間計。

    果然,永瑢與黃元霸對視一眼,分明是在心中暗道:果然是那妖道的離間之計!還好沒讓他得售。

    錢逸群豎著耳朵聽了半晌,暗道:如此看來,那個粗咧咧蠢乎乎的夏長老才是箇中高手啊!我就喜歡聰明人!得留著最後殺他。

    因為,聰明人常常自作聰明,坑爹賣隊友之類的事,遠比蠢人做得更漂亮。

    

    「咱們還是先回到之前的宿營地吧。」黃元霸說著,上前與商長老耳語幾句,無非就是已經在那裡布下了符陣,只等妖道上鉤。

    永瑢法師也上前出示了紙鶴,說了這借刀殺人的離間計。雙方登時冰釋前嫌,決定一同前往秘陣所在之地,yin*妖道出來。

    錢逸群心中暗喜,這一路上黑影憧憧,有得是可以利用的機會!九仙宮用的是普通長劍,正合錢逸群的胃口。

    不過嘛……

    「兄弟,跟哥哥我走得近些,小心那妖道偷襲。」

    「那個……」錢逸群無奈道,「你能不能別抱著我的胳膊發抖?震得我頭暈。」

    那人乾咳兩聲,鬆開了錢逸群的手臂,仍舊緊貼在一旁,顯然是嚇得不輕。

    「你剛才不是對九位長老很有信心麼?」錢逸群調笑道,「怎地如此害怕那妖道?」

    「嚇!我會怕那妖道?!」那哥哥叫道,旋即壓低了聲音,「哥哥我只是怕黑罷了。」

    ——你以為賣個萌我就不殺你了麼?

    錢逸群很快就給了自己答案:好吧,看來我還不是徹底的冷血殺手。這種無關緊要的小萌物就留他一條命吧,也算是我借用趙宗陽身體給的利錢。  

    「大家小心!好像前面林子裡有動靜!」冷正奇突然示意道。

    「放狗去看看!」夏長老緊張道。

    冷正奇沒有理他,心道:這些狗兒可是我的好兄弟,怎能讓它們去送死?你那麼多門人,死兩個又有什麼關係!

    「不用了,」黃元霸道,「若真是那妖道,等狗過去了也沒影了。」

    前面的灌木從果然晃動起來,露出一個人影。

    ——你妹!

    錢逸群心中暗叫不好:這貨竟然這麼快就醒了!

    易容陣所借之人若是死了,這陣法立即告破。故而錢逸群只是將那趙宗陽打暈過去,又怕他被野獸啃噬,特意藏在一個樹洞裡,召出藤蔓死死捆住。

    誰知這傢伙竟然醒了,掙脫了藤蔓,而且還莫名其妙從側面追了上來!

    ……

    趙宗陽被人突然襲擊,旋即人事不醒。好不容易醒了過來,回到原處卻發現同門師友都走了。

    他遠遠看到一點火光,自然如同飛蛾一般追了過來,難道還真的獨自在這山林之中過夜麼?

    「洪波,帶兩個人去看看!」商長老出聲道。  

    之前歷喝眾人噤聲的那位師兄站了出來,人群自然分開,生怕被他挑上。他也算光棍,直走到了隊尾,方才點名道:「熊樂意,還有那誰誰,跟我來!」

    熊樂意的臉上登時充滿了痛苦和糾結,腿都邁不開了。

    那誰誰……也就是小透明趙宗陽,也就是錢逸群……倒是很磊落地跟了上去,心中暗道:還好點了我的名字,否則毛遂自薦就有些醒目了。

    熊樂意見「趙宗陽」如此膽壯,好歹受到了些許鼓勵,勉強跟了上去。

    三人呈品字朝人影走去。

    越來越近。

    以錢逸群的目力,已經清楚看到了真趙宗陽的顏面。

    「咦?」走在前面的洪波師兄突然驚疑叫了一聲,回頭望向錢逸群,「你們……」

    「啊呀!妖道!」錢逸群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聲喊道,就像是被嚇得腿軟一般。

    洪波看到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師弟,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見自己這邊的師弟驚慌失措嚇癱在地。他再回頭看去,突然見到一柄短劍,凶光粼粼,直刺胸口而來。

    御劍訣!

    錢操縱著節隱,故意刺中了洪波的大腿,在逼出他一聲慘叫之後,方才結果他的性命。  

    這聲慘叫卻是讓熊樂意聽的。

    果然,慘叫聲讓正要衝上前幫忙的熊樂意嚇得邁不開腿,站在原地瑟瑟發抖。

    有了這個時間,錢逸群方才得以搖動坎鈴,施加草木之心的木炁在藤蔓種子上。

    一條手臂粗細的藤蔓破土而出,纏住熊樂意的雙腿,用力一扯,將他扯倒在地。

    一圈圈的藤蔓飛速繞著熊樂意的身體,很快就纏到了頭上,徹底將他的臉蒙了起來。

    乘著熊樂意吱呀亂叫的時候,錢逸群已經一劍刺死了洪波,旋即鬼步而出,衝到真趙宗陽的面前。

    趙宗陽已經被這莫名其妙的一幕嚇得痴呆,雙手緊緊抓住身邊的樹幹,在錢逸群充滿笑意的目光下瑟瑟發抖。

    就如一隻小雞子面對一匹大灰狼。

    「不殺你,快跑。」錢逸群咧嘴一笑,手朝東面一指。

    趙宗陽嚇得雙腿發軟,聽到這句話,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撒開雙腿,連滾帶爬地順著錢逸群所指的方向跑了。

    錢逸群好整以暇地收起了節隱劍,將翠巒山收在趙宗陽的包袱里,手提魚簍,活動臉上的肌肉,裝作驚魂未定的模樣,朝大部隊跑去。  

    「師,師兄被殺了!」錢逸群高聲喊道,好像受到了極大的精神創傷。

    黃元霸面無表情,心中暗道:還好,這妖道每次只殺一個人,這回算是有人血祭了。

    商長老作色道:「洪波!他竟然殺了洪波!」

    「你傷什麼心?洪波是古師兄的弟子。」長老之中,有人幽幽說道。

    因為聲音過於「幽幽」,以至於商長老一時都沒聽出是誰人來。

    天地良心!

    他派洪波過去查看,真的沒有一絲半毫借刀殺人的意思!

    只是……反正是古天遠的徒弟,死了也不可惜。

    「趙宗陽」作為倖存者,理所當然要受到師長們的召見。他手提著空空如也的魚簍,急促喘息,還故意消耗心炁,讓心臟跳速加快,做足了功夫方才走上前去。

    「剛才那聲『妖道』是你叫的麼?」永瑢和尚上前掃視錢逸群,只覺得這人好像有些不對勁,臉上仿佛蒙了一層薄紗,總是讓人難以看清。

    錢逸群知道易容陣在高修為的人眼中並沒有什麼意義,被永瑢打量得渾身炸毛,準備一拼。不過又見這老僧一沒有結手印,二沒有小動作示警,就連黃元霸都毫無防備地站在旁邊,九成九是沒看出自己的本尊。  

    「是,是學生叫的。」錢逸群道。

    「當時那個洪波走在最前,為何你比他先認出來是妖道!」永瑢威壓迸發,錫杖頓地。

    錢逸群反倒放心了。

    這老僧正因為沒有看出來,所以才會如此做派。估計送他兩個膽子讓他猜,也最多猜是「內應」,絕想不到「妖道」本尊就站在他面前。

    想到這節,錢逸群假意略退一步,道:「任誰都不一定能認出來,但我卻是可以一眼認出來。」

    「哦?你修習了什麼神功異法麼?」黃元霸好奇問道,一邊望向商長老,想讓他驗證九仙宮是否有這種相人的秘法。

    商長老,以及其他八位長老也是一頭霧水,好奇地看著這個名字和容貌都很模糊的門下弟子。

    「因為,」錢逸群吸了口氣,「那人和我一模一樣!」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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