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膝下黃金
如果撇開那些神奇的推衍高手,最能理解這個世界「正常」走向的恐怕就是錢逸群了。他不是明粉,並不覺得大明有什麼必要再活五百年。他也無所謂李自成是否能夠坐穩江山,儘管李岩給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很糟糕。
持續到現在越來越糟糕……
錢逸群最關心的就是滿清是否入關。
無論是李自成還是朱明皇朝,都不會因為髮型不對就砍人腦袋。然而這種率獸食人的事,滿清就做得出來。經過高仁的一番開悟,錢逸群已經立志要在解決自己性命大事的同時,也解決一些世俗的小事,讓愛他的家人們過上好日子。
「就憑你們?」錢逸群哈哈大笑,打斷了高仁的沉思,「闖賊無父無君,罔視綱常,十年之內若不被剪除就已經算是不錯了的!」他知道高仁也擅長推衍,不敢把話說滿,反正農民軍在崇禎十三年前的確沒什麼前途。
「殊不知民心似水!」劉宗敏高聲喊道,「北人早不堪皇帝小兒了!」
「那是你們北人!」錢逸群回敬道,「我們南人倒不覺得讓土匪來當國是什麼好事。尤其你這個見色忘義之輩,早些與我閉嘴罷!」
劉宗敏一下子被罵蔫了,心道:我什麼時候就是見色忘義之輩了?
高仁手指輕輕跳動,咦了一聲,對錢逸群道:「你怎麼知道的?」
「看他那張臉就像。」錢逸群想:後世拍爛了的清宮劇都有,就是因為你劉宗敏搶了陳圓圓,吳三桂才衝冠一怒為紅顏,打開山海關讓辮子軍入關的!
「你這水口禪有些水準,考慮過出家當和尚麼?」高仁一臉關切問道。
「絕對沒!」錢逸群額頭一層冷汗,「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輕毀。」
「這才對嘛。」高仁很滿足錢逸群的堅定立場,微微抬起一隻手,「不過我挺討厭現在這個朝廷,換個人做皇帝或許也不錯。喂,李家小子,你想當皇帝麼!」
李岩正被人一輪搶攻,不讓他跟高仁說話。他好不容易打退了小嘍囉的瘋狂進攻,讓劉宗敏護住後心,紅娘子守了側翼,對高仁喊道:「闖將李自成,乃是……啊噗!」
竹箭總算找到了機會,從暗處射出,直入李岩後心。
李岩張口噴出一道血箭,一頭栽倒。
劉宗敏見自己剛一閃身就害慘了李岩,眶疵欲裂,兩個眼球布滿血絲。
錢逸群心中莫名暗爽:死得好!
李建也以為自己一擊得手,快步從暗處走了出來,指著李岩大聲笑道:「哈哈哈,你這背信棄義的小人,終於命喪我手!」
他高興得太早,只見李岩突然彈身而起,手中一柄摺扇撲出一大團金粉。這金粉不是俗物,乃是靈蘊幻現。當日徐佛被這金粉逼得一退再退,換了李建這個沒有修為,更缺乏與修士戰鬥經驗的人,當下中招,仆倒在地,四肢抽搐一陣,再沒動靜。
李岩心情複雜地看了一眼高仁和錢逸群,上前抓著李建的頭髮高聲叫道:「首惡已死,降我者不殺!」一邊喊著,嘴角還流出了一縷鮮血。他用靈蘊先行封住了血脈,是個飲鴆止渴的方子。一旦精神潰散,失控的血液就會澎湃而動,落個爆體而亡的結局。
眾嘍囉一見大王被幹掉了,登時亂了分寸。對於盜匪來說,從來沒有「軍心似鐵,士氣如虹」的說法,見風使舵強者為尊才是他們的首選。
劉宗敏飛起一刀,割下了李建的腦袋,抓著髮髻就拎了起來,高聲呼喝:「跪地免死!」他這臨陣衝殺已經成了習慣,自然殺伐之氣凜冽,嚇得一干烏合之眾膽寒肝顫,紛紛跪地。
紅娘子長鞭響了三響,一邊扶住李岩,暗度靈蘊住他控制血脈。
李岩面無血色,嘴唇微微發顫,指了指高仁和錢逸群。
紅娘子心下會意,紅唇一咬,走到船頭。她深吸一口氣,將鞭子扔在一旁,一躬身跪倒在地上,什麼都沒說就連連磕了三個響頭。
「求前輩救救李郎,我願生生世世為前輩奴僕!」紅娘子語帶哭聲。
李岩差點一口逆血噴出來,心如刀絞:你這傻娘們,那高人只有以奇誘他。這些日子來,你可曾見過他有一絲半點的慈悲心麼?
高仁沒有說話,指著紅娘子對錢逸群道:「你要是膝蓋跟她一樣軟,造化就大了。」
錢逸群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句話幾個意思,是說自己有氣節?是說紅娘子沒骨氣?是說自己太高傲不肯低頭?就在昨晚自己不還剛磕過頭麼!
沒等錢逸群想明白,高仁已經催動陣法,大船無風無槳自己就靠了過來。
「給我洗一塊乾淨地方出來。」高仁喊道。
錢逸群一愣:「老師,你要去哪裡?」
「我覺得吧,」高仁笑了笑,「這孩子的志向比你的有趣多了,我早就不喜歡姓朱的天下,換一個好聽些的不行麼?」
劉宗敏下手狠辣,踢起三兩個小嘍囉,讓他們打水沖刷甲板。紅娘子喜極而泣,好像李岩註定能活了一般,打響長鞭讓水寇按序跪好。
高仁縱身一躍,跳上了帆船的甲板,朝錢逸群揮了揮手:「每一條路都會有很多人處處為難你,好自為之吧。」
「老師就要棄我而去麼!」錢逸群宛如被拋棄的孩子,大聲喊道。
高仁朝錢逸群笑了笑,連一句「有緣再見」都沒說便催動大船往湖心島駛去。
錢逸群一直看著無功而返的船隊消失在太湖薄薄的水霧之中,這才划動雙槳往回駛去。
徐佛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見錢逸群一個人回來總歸不是什麼值得喜慶的事。說不定那個時而不靠譜、時而不著調的高人被水盜忽悠了呢?會不會返回來對歸家院不利?唯一值得她聊以自慰的恐怕只有高仁對憶盈樓的感觀不惡。
「錢公子不必掛心,似他這等高人,肯定不會在一處久留。日後公子修得奇術,週遊天下,自然還有機會碰到他的。」楊愛自告奮勇上了錢逸群的船,幫他划槳。
錢逸群脫了蓑衣斗笠,坐在船上看著船邊掛著的魚簍,裡面是今早釣到的兩尾太湖白魚。
「其實也沒什麼,他說過只傳我一術,現在走人也是題中之義。」錢逸群自我安慰道,轉而眉頭一蹙,「不過他走之前說的話讓我頗為不解。」
「是否方便說來聽聽?愛愛倒是好奇得很。」楊愛眯眼笑道,目如弦月。
錢逸群回憶當時情形,幽幽道:「他說我若是膝蓋軟些,能有大造化。」
楊愛略一沉思,緩緩划槳道:「愛愛聽說公子師從隱逸高士,卻又聽說公子的師尊……不怎麼愛跟公子說些江湖之事。」她說完之後頓覺不妥,連忙辯解道:「奴家絕不是背後說公子閒話,只是公子高義,我等姐妹都是極敬佩的,難免忍不住傳誦一番……」
「不礙的,」錢逸群聽了只有暗爽,好歹也是話題人物了嘛,「我『師父』脾氣怪,不過這跟造化有什麼關係?」
楊愛停下槳,掩口笑道:「公子想必從不跪他。」
「嗯?何出此言啊?」錢逸群本身沒有師父,自然不跪旁人。
「我們都覺得那高人有收錄公子的意思,但是公子不磕頭拜師,讓他怎麼開口呢?」楊愛道,「難不成還求你麼?」
錢逸群沒想到這些姑娘們還真的挺關注自己的,尷尬摸了摸鼻子,笑道:「的確沒磕頭的習慣。」
「有道是男兒膝下有黃金,自然不能隨便拜人。」楊愛臉上微笑停留,展顏道,「不過媽媽曾說,這膝下黃金說的是人要有骨氣,要威武不能屈,不能輕施大禮。該大禮參拜的時候,還是該拜的。」
「哦?還請指教。」錢逸群正色道。
楊愛見錢逸群沒有調笑的意思,心中暗道:是了,他是公門出身,於大節恐怕不怎麼掛心。他師父又是個怪人,不會像媽媽說那麼細。只是我今天這麼說他,可不知道會不會讓他煩我。
楊愛心中踟躕了一陣,又見錢逸群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臉微微一紅,道:「我也只是轉述媽媽的話頭,公子姑妄聽之罷。」說罷,她見錢逸群頜首點頭,沒有絲毫不滿,方才又道:「媽媽說,天地有覆載之德,養育群生之功,我等生在天地之間,蒙其照顧,該拜它的。」
「人本不過天地之間一芥子,心懷敬畏是應當的。」錢逸群點頭附和道。
楊愛膽子大了些,又道:「君侯為天下貞,萬民所仰,所以拜他們也是應當的。」
錢逸群心道:這就有些屈服的味道了,就像我也跪過陳象明,純粹是不想與世俗禮制為敵,白白討一頓板子吃罷了。
楊愛見錢逸群不說話,連忙跳過,繼續道:「父母有生身養育之恩,所以是該跪拜的。」
錢逸群點了點頭:這倒是能夠理解,只是表達親情愛意的不同方式吧了。當下的人習慣給爹媽磕頭,後世的人習慣抱著脖子撒嬌,其實是一個意思。
「歷代祖師乃至師尊,從萬千繁雜之中給晚學開出一條路來,省了我們摸索的苦處,又不讓我們迷於邪魔,也是該拜的。」
錢逸群猛然一擊掌:就是這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