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玉鉤洞群雄奪寶,遊仙書擇主出世(七)
錢逸群心中頓生慈悲,道!」雪嶺大師前不久剛與我見過,想來沒什麼大事,你回去問過再來便是了。而且也不用從偏門進來,直接去山門找知客道人,自然會領你進去見我。」
「雪、雪嶺大和尚已經走了…。」慧法舌頭似乎跟牙齒纏在了一起,著急道「他、他、他說這書信十分要緊,要、要小僧悄、悄悄送來。」
「唔……。」錢逸群心中暗道:奇怪的事都趕上今天了,雪嶺離開揚州,給道人我留書告別乃是人之常情,為什麼要讓這種尚悄悄送來呢?那信里會寫什麼?
錢逸群將目光投向井邊人群,那些人都是江湖客,或是聚攏閒聊,或是獨坐沉思,並沒有小偷扒手的模樣。
再者說,小偷扒手瞄準的是人錢袋,怎麼會去摸人懷中一封書信?這顯然是有的放矢啊!
錢逸群卻不知道,江湖之中有一類小偷並不只偷錢袋子,他們更注重的是消息。
這種古老的商業間諜在江湖之中大有市場,而且收益和風險都高得嚇人。當一個和尚戴著假髮來到這個敏感的古井旁,沒有人會認為他是來送信的,全都視作佛門要介入這個深潭的徵兆。
慧法踏進玉鉤井範圍第一步,便幾番被人衝撞碰觸,渾身上下早就被老手們摸了個清楚口若不是因為這裡人多眼雜,恐怕慧法連自己都會丟了,更別說懷裡一封書信。
好在偷到這封書信的人頗守規矩,在錢逸群安撫了慧法之後沒多久,一個小乞丐怯生生地通過門房將書信送了回來。
錢逸群展信閱讀,只見上面一筆漂亮的行草,禪意盎然,顯然是一位高僧所寫。
一若是留著這封雪嶺法師的親筆信,不知道以後兒孫能賣多少錢。
錢逸群心中雜念閃過,方才往下讀去。
初十論難之後慧光和尚便去信九華山,請來他的道友討回公道。那位一樂和尚是九華山上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許多老法師都傾心他來轉持法論弘法揚教。此人非但學問了得,法力也是不俗,被信眾稱作「在世金剛」。
慧光知道光是論難輸了恐怕請不來這位道友,正逢雪huā庵經房失竊、比丘尼被殺,便「揣測」是厚道人所為,請一樂法師來揚州辨證護法。
雖然慧光是「揣測。」雪嶺卻基本落實了。他拿了錢逸群送的《瑜伽師地論》真經,自然知道一個道人等閒不會有這種緣法。雪huā庵雖然近數十年來不曾出過一個高僧但是五百年老道場的底子還在,這經文多半是存在那裡的。
厚道人能夠拿到手,若不是跟那賊人相熟便是他自己本人。只是雪嶺撓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一個道人為何要去寺院偷經,而且凡僧所抄之經哪裡比得上這十方界口拓來的真經?若真是厚道人所為,為何好東西送人俗物卻自己留著呢?
錢逸群看完信,方才知道雪嶺為什麼要急急忙忙離開更要人悄悄送信過來。
他心道:雪嶺法師這是拿人的手短,特意來預警來的。九華山距離揚州只六七百里,算算日子那一樂和尚也快來了。只可惡那慧光和尚沒有證據就往我身上賴……,雖然的確是我做的,但萬一冤枉了呢!等一樂和尚來了,先帶他去雪huā庵消費一趟,看看在世金剛受不受肉身布施!
錢逸群想到兩個光頭摟在一起的模樣,嘴角不知不覺中已經揚起老高。
慧光丟了信,回到寺中仍舊惴惴不安索性找了個藉口閉關讀經,不與其他僧眾往來。殊不知這信在外面晃蕩三個時辰,便有四五個人過了眼。這些人見是與玉鉤洞天沒有關聯,又不想開罪魚簍道人,便將原信送回,只留了備檔在手中。
原本這事就如此過去了,再沒有人會去從故紙堆中尋找這備檔,偏偏在天色將黑,玉鉤井市場將散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意外。
一個活人從井下出來了。
這是第二個活著回來的人,卻是第一個活著回來還能說話的人。
考究他的本意,肯定不願意驚動整個江湖,但是他出來的情形實在尷尬,並不是出現在井邊的空地,而是直接出現在井水裡。還好他是南方人,熟悉水性,也還好周圍人多,呼聲一起便將他搭救上來。
寒冬臘月里的井水仍舊是溫熱的,若是打上來還能看到冒出的熱氣。然而人一過水,再撈到寒風裡一吹,那寒氣就如細毛針一樣往骨髓里扎。
旁人哪裡捨得他死,當下就有幾個豪邁的俠客,脫下自己的棉衣裹在他身上,又大呼小叫讓道士去取薑湯、棉被,要送他去自己的住處休養,格外熱情。哪知這人卻不領情,嘴唇青紫,顫顫巍巍道!「我要住在觀里。不出去!死都不出去!」他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自己是唯一一個能告訴眾人下面境況的人。若是落在俠義道手上還好,大家交個朋友,該說的說,該瞞的瞞。
若是落在綠林道或是下九流手中,非但肚子裡的東西一股腦都被掏乾淨,心肝也得被人拿去做醒酒湯。
與其冒這個風險,不如就死賴在觀里。
眾人一般認可這裡是瓊huā觀的地盤,有一個自稱厚道人的不厚道道士坐鎮,等閒也不敢輕舉妄動。
「我這兄弟是凍糊塗了!」一個山東口音的漢子走了過來「兄弟,咱們自家人的事,不用麻煩旁個了。」
「我說賀老四,你是山東人,他是浙江人,你們哪門子的兄弟?」一旁有人起鬨。
「他是我姨媽的堂哥的連襟的表妹的妯娌的親弟弟,怎麼就不是自家人!」賀老四一口胡話張嘴便來。
那人頓時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道:「我不認識你!我只住在觀里!你們誰敢在這裡亂來,小心魚簍道人找你們麻煩!」
四周嘈欒之聲頓時消失,就如有人按下了「靜音」開關,就連風聲都停住了。
「拿我的名號出來嚇唬人,實在太不厚道了嘛。」一個糯糯的蘇州官話打破了場間的寂靜。
眾人抬眼望向聲音的來源,只見一個眉清目秀的道人,身穿玄色冬裝道袍,頭戴九梁冠,手裡還拎著個髒兮兮滿是油污的帝鍾。
在他腰間,果然掛了個油光錚亮的藤條魚簍!
這身扮相,如果不是魚簍道人,那……。
一定是有人故意要冒充魚簍道人。
在這裡的都是老江湖,哪裡肯輕易相信別人,更何況這人陰不陰陽不陽口說是男人,眼神中卻是一股嫵媚。若是女子……,唔,的確是沒有看到喉結。不過有些男子的喉結也不明顯,並不能說明什麼。
再說,這道人的身板還是很平的。若是女子,在這今年紀上怎麼也該看得出身段了。
一時間眾人揣測紛紛,倒是蜷在棉衣里發抖的那漢子大聲道:「你不是魚簍道人!」
「好小子!竟然敢冒充魚道長!」有人大聲喊道,生怕真的魚簍道人聽不見,渾然沒想到錢逸群並不喜歡「魚道長」這種稱呼。
「你大可以上前試試。」
「魚道人」盯著那個男人,冷聲道。
那人脖子一縮,不吭聲了。
棉衣里的漢子大聲喊道:「我在鎮江府淮揚客有幸與厚道長一席暢談,當然認得道長的容貌。」
那「魚道人」微微一怔,旋即面露笑意,道:「你就不曾聽說過江湖有易容之術?」
眾人都知道易容術易學難精,其中高手能夠男變女,老變少,千般容貌存乎一心,就連至親都認不出來。傳說北宋年間就有個蘇州姑娘,名叫阿朱,無論易容成什麼模樣都惟肖惟妙,就連她的丈夫都認不出來。
眾人想起厚道人那口京師話里也帶著濃濃的蘇州口音,怕是與那位阿朱姑娘有什麼淵源。
武林之中雖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世家一說,但人們總是相信「老子英雄兒好漢」的神話。
「你將你們當日聊些什麼說來聽聽,自然能夠打消眾英雄的疑惑!」又有湊熱鬧的人喊道。
這話是大家都想說,卻沒多少人敢說的。就連喊話那人,也很快隱匿在了人群之中,生怕被人指認出來。
「魚道人」「哼了一聲,道:「管你們信不信!這人我就是要帶走,誰敢攔我便出手試試!」
「你是假的!」那漢子大聲喊道「厚道長一身正氣,為人隨和,與我這等草莽中人說話都是客客氣氣如習故舊!哪有你這般孤高冷傲?」
這魚道人橫了那漢子一眼,心道:莫非消息不准麼?不都說厚道人殺伐決斷,從不與人廢話,動手便要人命……怎麼可能和這樣的人如同故舊一般?
「廢話少說!我是在救你,不懂麼!」魚道人厲聲喝道,卻在嗓音間夾雜了些許關懷的味道,好像真的是個要搭救老朋友的性命,情急所致。
眾人一時難辨真偽,圍做一個圓,既不與魚簍道人為難,也不讓他帶走這井中歸來的漢子口一即便他是真的魚簍道人,也不能斷人飛黃騰達之路!否則只有遭天下唾棄,成為公敵,死無葬身之地!
一時間,玉鉤井旁戰意瀰漫,空氣都凝結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