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小金山妖人授首,廣陵郡道士揚名(一)
尼姑笑了笑,揮手先關了後面的暗門。
錢逸群摸不透這些邪門弟子是怎麼想法,也不多問,只是盯著她的答案。若是這女尼給的答案不能令他滿意,錢逸群自然不會傻乎乎地往人家圈套里鑽。
「你無非是懷疑我師父已經知道你要去救人,跟我故意演戲,騙你入彀,然否?」女尼倒是坦率,直截了當道。
「小師太所言甚是。」錢逸群也不跟她客套。
「我之所以知道你為救人而來,是因為你目光清澈,不是一般的偷窺浪子。」女尼翻出手中暗扣的一柄飛刀,「你若只是yin色偷窺之人,我這飛刀早就了結你的性命,哪裡容你聽得本門機密去。」
「也就是說,你一門心思在找人暗害你師父?」錢逸群冷聲道。
「錯!你若是個敢動我師父一根汗毛,我死也不會放過你!」女尼眼中射出兩點寒星,轉而又柔和下來,笑道:「我總是想幫師父清理門戶罷了。你也看到了,師尊他老人家有時候太過心慈手軟。」
「你這借刀殺人一石二鳥之計果真厲害。」錢逸群微微搖頭,「我直說了吧,我只是路過,不打算救人,而且以你的本事也未必殺得了我。」
女尼笑了笑,轉身去開了門,走去隔壁敲了敲,柔聲道:「師妹,你來,我與你說話。」
不一時,兩個女尼一同進了屋子。
那身穿緇衣的女尼道:「你們自耍子,叫我作甚?」
這陰山女尼回手關了門,道:「師妹,剛才你聽到了些什麼?」
「我什麼都沒聽到。」那女尼一手輕輕護住胸口,聲音也有些發顫,「我從來就沒聽到過什麼。」
「這位公子卻信不過你呢。」陰山女尼笑道。
緇衣女尼猛地轉向錢逸群,叫道:「公子,我們這裡從來都是自家管自家,絕對聽不到一句不該聽的……啊……」
陰山女尼手中的飛刀已經扎入了緇衣尼姑的頸側,臉上猶自帶著笑容。
錢逸群眼睛不由一瞪,心中涼了幾度,暗道:這種可殺可不殺之人,我是能不殺則不殺,而邪道之人卻是能殺則殺……修法不同,人心果然也不同了。
「好了,再沒人知道你的行藏,還不放心麼?」女尼拔出飛刀,任由地上的屍體汩汩涌血。
「不得不說,我沒你想的那么小心謹慎。」錢逸群嘆道,「更沒想過要殺她滅口。」
「一個賤人,不值得什麼。你到底去不去救不救人?」陰山女尼板起面孔。
「我狹義道中人,既然知道有這事存在,便不能袖手旁觀。」錢逸群道貌岸然,說道,「說吧,人在哪裡?」
「瘦西湖中小金山,有一處觀梅院,便是師父他們落腳之處。」那女尼道,「那女子也在院裡。」
「那院裡有多少人?」錢逸群問道。
「那是渭南王家的家廟,平日只有兩三個野道士在那裡維持。師父他們一來,便將他們趕走了。」女尼道。
「陝西人?怎麼在揚州建家廟?」錢逸群一奇。
「公子還真是外地客呢。」女尼道,「揚州城裡有一半的巨商大賈都是秦晉人,不知道買下了多少地皮,建個家廟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錢逸群微微頜首,暗道:這些妖道跟有錢人往來也是題中之義,看來這女子倒是沒有騙我。
「你最好不要驚動我師父,他法術高強,你肯定不是他對手。」女尼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借刀之際得逞,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只要你成功救了人,到時候金銀珠寶,美女法器,要什麼有什麼。」
錢逸群笑了笑,往門口走去。路過外間餐桌時,他停下腳步,兩指夾起一支筷子,道:「年輕人,不要把一切都想得那麼簡單。比如我,金銀珠寶美女法器,完全收買不了我,我為什麼要去冒險呢?」
「你不是俠義道麼?路見不平就這麼袖手而過麼?」女尼面帶嘲諷。
「你說的對。」錢逸群笑了笑,「你算是認準了,我必定要去救人,是吧?」
「別以為旁人都是傻子。」女尼冷冷道。
「其實我很介意的是那句話……」錢逸群頓了頓,「你說,我若是動你師父一根汗毛,你死也不放過我……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女尼認真道,突然又笑了,「不過你想傷我師父,怕是難啊!」
——你這是自己作死啊!我何止動了他的汗毛……
「白眉老妖從洞天出來,傷得不重麼?」錢逸群突然問道。
女尼頓時滿臉驚恐。
——這人剛才一直在牆後,怎麼看到師尊的臉面?師尊對自己受傷忌諱甚深,自己也只是因為床上服侍才感覺出蛛絲馬跡……
「你是天師府的人!」女尼驚叫道。
「不是。」錢逸群搖了搖頭,草木之心發動,肝炁一漲一收,射出了手中的木筷。
女尼驚恐之中揮手格擋,木筷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刺入了她的眉心,破骨入腦。
——做人要謙遜些,真心討厭你這種把人吃得死死的模樣啊!
錢逸群搖了搖頭,大步往外走去,順手關上了門。
等他走到樓下,方才想起自己在殺女尼的時候沒來得及考慮「能否不殺」的問題。不過這女尼心機深沉,手段毒辣,是心狠手辣的典型,也算得上是死有餘辜。
這個問題只是極其短暫的在錢逸群腦中轉了一轉,轉而變成了上哪裡找人划船去小金山呢?
……
小金山是一個湖心島,在原本就以「瘦」為名的湖中,更顯得嬌小玲瓏。
山陝豪商並不是沒文化的爆發戶,相反,他們之中頗有子弟在朝,甚至入閣為相。
譬如萬曆朝的首輔小張相公張四維,便是山西鹽商之子,家裡是蒲州巨賈。他舅舅王崇古也官居兵部尚書、陝西總督,是晉商在朝中的代言人。
論說起來,大明自萬曆之後所謂的黨爭,多是邊商與內商之間的爭鬥。常有人感慨大明奢靡,祖宗規矩盡廢,連商人都穿起了綾羅綢緞……等看清楚這些商人手中掌控著內閣輔臣、六部堂官、科廊御史,也就沒有絲毫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了。
這些人所選中的地方,所造的園林,放在後世都是四A以上的旅遊景區,無不代表一時的文明璀璨。
家廟雖然不像自家人住的別墅莊園,卻也是主人家踏青散步,遊冶陶情的地方。風景好不說,交通也必然方便。王家本就有別院在瘦西湖邊上,從自家碼頭就能去小金山禮拜,簡直將瘦西湖當作了自家池塘。
錢逸群在湖邊連問了幾戶水上人家,無不搖頭擺手,表示掙不上這銀子。
尋常人家哪裡敢盜用王氏的私家碼頭?
就在錢逸群一籌莫展的時候,突然又見到了一個熟人。
那人出現在瘦西湖倒是應景得很,因為這裡本就是揚州最大的銷金窟,整個玉珠坊里都是秦樓楚館,煙柳繁華。
實際上,若是此處見不到這位公子,那才是值得奇怪的事。
這位公子便是有點金之術的鄭翰學鄭公子。
錢逸群眼看鄭公子進了一間青樓,見他周轉自如,呼朋引伴,就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看他這副模樣,錢逸群不由心中一喜: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何不讓鄭翰學想想辦法?
錢逸群撤了易容陣,跟著進了那間青樓,十分低調地要了一間雅間,也不要女郎服侍,只讓鴇母去請鄭公子過來。
「只消說媚幽齋中人有請,他必然來的。」錢逸群見鴇母遲疑,扔出一塊銀角子。
鴇母接了銀子,眼兒眯成了一條縫:「自然自然,公子一看就是清貴人家,肯定與鄭公子友善。」
錢逸群十分享受這種揮金如土的快感,渾身舒泰。突然又想起了山中清苦,心中暗自警覺:難怪都說紅塵煉心,不小心便陷入物慾之中了。不過師父又說滅欲之欲乃是大欲,貌似也不該刻意約束……算了,參禪問道這種事不是我的專長,留給隨風那類人去吧。
鄭翰學過完年便要與錢逸群北上,一出了初五便與過往友人夜夜笙歌,算是做個了結。不同於過往沉迷女色聲樂,現在的鄭公子更多了應酬的味道,也算是為自己未來的人脈鋪些路數。
鴇母瞅了個席間上的空,低聲轉告鄭翰學,有人在雅間等他,乃是媚幽齋中人云雲。
鄭翰學聞言,剛送到嘴邊的一杯酒差點灑了一桌,暗道:厚道長果然厲害!竟然能猜到我在這裡!唔,也或許是他去過影園,尋不著我吧。
不管怎麼說,鄭翰學都不敢讓錢逸群久等,向眾人道了聲「告罪」,便隨那鴇母往雅間走去。鴇母摸著袖裡的銀子,心道:果然是跟鄭大官人往來的豪客,得好好巴結才是。
鄭翰學進了雅間,見錢逸群一身俗裝,知道不能叫道長,上前打躬道:「侯兄,小弟來遲了!」
錢逸群起身回了個禮,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賢弟何須多禮?且入座。」他又轉對鴇母道:「媽媽,我與鄭公子有要事相商,不要讓人進來擾了我們。」
鴇母一甩手帕子,道:「看公子說的,奴家哪是那般不懂理的人?二位公子且坐著,有什麼要服侍的,招呼一聲便是。」說罷便退了出來,輕輕合攏木門。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