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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初臨揚州

    竹西佳處,淮左名都,曾是廣陵故郡,如今商旗蔽日。

    揚州城自古以來便是繁華勝地。當有唐之朝,天下富庶之地首推揚州,益州次之,故而有「揚一益二」之說。杜牧更有詩言:「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到了國朝,官家重漕運,揚州居運河之中,為蘇浙漕運之必經之地,真可謂商賈雲集,百貨皆有。更有大批鹽商屯駐此地,揮金如土,真把揚州城打造得如同人間樂土,日銷萬金。

    錢逸群帶著「新人」老衛,三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在入城的時候被人好一番詢問打量。好在他手中有蘇州府的通行文書,還有穹窿山上真觀的度牒,手續齊備,讓人挑不出毛病來。更別說隨手塞過去足足一兩重的銀子,誰也不敢為難他。

    若是這守門老軍不識相,錢逸群說不得還要拿出刑部侍郎王心一、吳江故相周道登、翰林左中允文震孟等國家領導人的拜帖,便是揚州知府見了也得出一身冷汗。

    一行五人走在揚州大街上,見人來人往,煞是熱鬧。收起來這三個小女孩無不是出自金陵、蘇州等天下數一數二的富貴繁華鄉,見了這等情景,也不由被五光十色的市井畫卷吸住了眼睛。

    「古人說,人生三大得意事:一為揚州總管,二為腰纏萬貫,三為騎鶴飛升。可見揚州之肥美,千年前已經讓人惦念上了。」楊愛讀書頗多,隨口感嘆也是不俗。  

    李香君不由欽佩,道:「果然如此,要想三件事都齊全,那便只有『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了。嘻,道長,你能騎鹿下揚州,不比騎鶴差,也總算應了其一呢。」

    錢逸群面露微笑,心想:你是不知道哥身上有多少銀子。

    當日在張家的密室里獲利頗豐,不過大箱的金銀珠寶、古董字畫都留給了徐佛、李貞麗,算是幫錢逸群洗乾淨了轉給家裡用。他自己這回上路,只帶了一百兩銀子,以及夜明珠、珊瑚樹之類不便出手的東西。

    若是將這些珠子、珊瑚換成錢,恐怕十萬貫都不止呢!

    「揚州也沒甚好,不如南京多了。」顧媚娘不屑道,「你看,同樣的東西,品色還不如南京,價錢要貴出兩三成。」

    「那說明揚州人有錢呢!」李香君曾被顧媚娘挾持,最喜歡跟她抬槓。

    顧媚娘是多麼鬼靈精怪的人吶!只要錢逸群在場,她必然退讓,好像是被人欺負了的小無辜。若是錢逸群正好走開,或是走在前頭,她這嘴上的功夫更要勝過李香君一等。這等兒童機心哪裡瞞得過錢逸群,只是懶得說罷了。

    「道長,我們今晚就住在揚州麼?」楊愛策馬上前,與錢逸群並駕齊驅,啟口問道。  

    錢逸群想想幾個女孩子跟著他走了五六天,路過無錫、鎮江時沒有停留,已經心中不愉快了。如今到了江北最後一個繁華地,若是再不休整一番,以後的路上恐怕要鬧起來。

    想到女孩子鬧起來,錢逸群就不由頭疼。這一路上,就算她們好好聊天,三個女孩的嘴巴也如五百隻鴨子,嘰里呱啦讓人頭疼。

    錢逸群只恨自己貪錢,收了顧氏的一百兩養育費。又恨自己懶惰,想弄個免費的打雜跑腿……現在真是自作自受,權當磨練心性吧。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姑娘聊的內容明明不是趙監院的狗屁能比,可偏偏還是那些狗屁讓人好受些。這一刻,錢逸群總算知道了鈍刀子割肉是什麼滋味。

    「休息兩三天吧。」錢逸群無奈道,「前面路還長著呢。」

    「太好了!」楊愛登時歡呼起來。

    後面兩個偷偷拌嘴的女孩聽說要在揚州「玩」三天,也是樂得直叫。這個說要去瘦西湖,那個說要去廿四橋。兩人一爭起來便要楊愛做主,楊愛卻又說要去看揚州聞名天下的佛寺道觀。

    錢逸群吸了口氣,拍了拍鹿頸,無奈哀嘆,心中卻已經在想怎麼把這些麻煩送出去。怪道人說:請神容易送神難!  

    狐狸追了上來,作勢要跳上鹿背。錢逸群便腰身後仰,讓出位置來。麋鹿也停下腳步,願意背它。

    「受不了了吧?」狐狸上來之後,壓低聲音道。

    周圍人聲喧譁,錢衛又識相地往前湊了湊,就算讓人聽到也會以為是這主僕二人在說話。

    「這有什麼。」錢逸群嘴硬道,「若是這點事都磨不過去,還修什麼行。」

    「嘴上功夫。」狐狸諷刺道。

    「這是祖師爺給的福利!」錢逸群嘿嘿一笑,「沒有打磨,怎麼讓心純圓不雜?」

    「看了兩本道書便來咱面前賣弄!」狐狸開始懷念起當年那個啥都不懂,任它說什麼便是什麼的小菜鳥了。

    「說起來,」錢逸群引出個話題,「該住在哪裡呢?我沒出門的經驗啊。」

    錢逸群真沒有出遠門的經驗。前世好歹還跟爸媽去海南玩過一回,今生卻是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若不是錢衛在鞍前馬後走動安排,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到揚州。也正是錢衛,錢逸群才知道不能看到個旅店就住,非但要講究階級成分,還要小心黑店。

    錢衛聽少爺問話,連忙上前道:「若是短住,咱們可以找間大客棧落腳。若是要多住幾日,少爺大可以拜會當地長官,讓他尋個富戶,借個小院給我們住。」  

    明朝讀書人除了啟蒙師之外,每參加一次考試便有一位老師,諸如座師、宗師、房師……不一而足。有師自然有師門,同一年考中的稱作同年,錯開考中的便是兄弟。正是這個師門制度,將明代的官場搞得錯綜複雜。

    錢逸群手中三份有分量的帖子,隨便送一份,便能攀上個同年、師徒之類的緣分,自然照顧無有不周。

    對於地方官來說,治下來了有分量的客人,自然要為他們引薦些地方豪強,借個環境幽雅的別院,讓人好好休息。

    這已經成了一種社會常態。臨行前一樣得奉上房租食費,表示謝意。主人家如果覺得這客人地位高過自己,便會返還一部分川資,雖然處處都看似人情,說到底也逃不出名利二字。

    錢逸群聞言,本想只住兩三天的,再想想客棧的條件實在糟糕,若是幾個女孩惹身跳蚤、臭蟲什麼的就麻煩了。他可記得第一次在無錫過夜的時候,李香君和顧媚娘兩個,熏了足足三兩的上等檀香,差不多等於燒了十兩銀子……即便如此還嫌房間太臭。

    「索性多住兩天吧。」錢逸群嘆道,「咱們去見府尊,看有什麼園子可以借宿。」

    既然計較妥當,錢逸群便在府衙附近找了家大酒樓,喚作「淮揚客」,一聽就是做淮揚菜有名的。他倒不是喜歡淮揚菜,只因他知道,在府衙附近的大酒樓,常能打探出一些別處不問不到的消息。  

    果然,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共花費一兩三錢,打賞也是一兩,那店家見如此豪客,哪裡肯讓小二來伺候?當即自己上得二樓雅座,好生伺候,又問必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一時,錢逸群便知道這揚州知府是山西人,套同鄉是沒指望了,會試以前的同學關係也靠不住。再一問,原來是萬曆葵丑科的進士,正好跟王心一是同年,頓時放心。

    錢逸群的菜飯是店裡特做的齋飯,非但不能用油,連鍋鏟碗筷都是新。只在清水裡汆了一下,真真放了丁點的鹽巴。老闆還沒見過持齋如此嚴謹的出家人,看錢逸群吃得津津有味,頗為蛋疼。

    錢逸群問透了消息,吃飽了齋飯,對錢衛道:「老衛,你在這裡照顧好三位小姐,我去拜會府尊便來。」錢衛自然應諾。

    步出淮揚客,錢逸群過了一個巷口便到了府衙正門。他上前朝守門的老軍打了個稽首,取出王心一的拜帖,道:「勞動老哥通報一聲,只說王侍郎的方外之友,路過貴境,求見府尊老爺。」說著,又是一塊碎銀遞了過去。

    那老軍入手一沉,立時眉開眼笑,道:「我家府尊老爺最是喜歡方外之人,請道老爺門房裡坐。」說著,弓腰屈膝引錢逸群進了門房,一溜小跑進去稟報了。

    

    錢逸群在門房裡剛剛落座,頭頂天,足踏地,眼帘留光,正要藉機小休,裡面已經有人大步跑了出來,未到門口已經大聲道:「道家老爺,府尊老爺有請!」

    錢逸群只好立起來,打了個稽首:「多謝老哥。」

    原來此時正好是府尊午飯之後,跟朋友喝茶閒聊,正說到自己遭遇的種種異象,便有人報進來說有個道長求見。府尊見是同年故舊的帖子,哈哈一笑,道:「這道人來得湊趣,不如請來一起說話。」如此便派人加座上茶,著緊請人進來。

    錢逸群跟著老軍走到中門,換了內宅的私人帶路,一路穿幽徑,過池塘,到了一處只圍了三面小廳,正面卻是對著池塘,有倚欄靠背,可以觀魚賞蓮。只是如今氣候寒冷,只是見一灘碧綠的池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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