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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奈地喊了一聲。
「姜師叔。」
姜小樓心頭一顫。
骨骸之上被薄薄的血肉覆蓋著,讓她能夠認出這張臉來,但是她卻無論如何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巡夜人還在看著她。
姜小樓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對於巡夜人的認知都是錯誤的——不是他,而是她。
而且,是一個她絕想不到的人。
「怎麼會……是你呢?」
巡夜人曾經自稱姜小樓的故人,但是姜小樓所遇的人不多,而巡夜人在這世間的時間之久,只能讓姜小樓確定她會是一個御靈宗的舊人。
然而御靈宗的弟子太多了,巡夜人又遮遮掩掩,姜小樓哪裡能從斗篷和枯骨以及沙啞的嗓音判斷出來她是誰——更何況三萬年過去,巡夜人也不可能和從前相同。
但姜小樓的確在夢境之中曾經遇見過她,也曾經與她相識,或者說因此接觸到了她的真靈。
姜小樓當然也記得她的名字。
桑凌霄。
一個其實並不怎麼起眼,只是在歲知的研究之中幫過忙的小修士。歲知光芒太盛,顯得他們都格外平平。
姜小樓對於她最深的印象,則是另一樁事情了。
「我記得你……是天然學派的擁簇。」
她不知怎麼想起來了這件事情。
所謂天然學派,桑凌霄曾經向姜小樓解釋過,就是天道自然的意思——這可和她現在親手碎裂天道的所作所為截然不同。
桑凌霄自己都不一定還能記住這件事情,聽到姜小樓提及的時候,愣住了片刻,而後無奈地笑了笑。
血肉只是顯化了一瞬間,留下來的仍然是枯骨。從枯骨上面露出來的微笑其實有些可怖,但是在面對姜小樓的時候,其實已經足夠柔軟。
「人是會變的。」
三萬年的光陰,足以將人作鬼,若不是姜小樓提及,她哪裡還會想起來自己曾經篤信過這樣的一個學派呢。
姜小樓張口欲問,卻又驟然停住了一瞬。
枯骨瞧了一瞧她,「您為什麼不問呢?」
「那應該是很難過的事情吧。」
所以她不忍心。
「不難過。」桑凌霄道。
明明那樣的哀傷席捲了整個魔域,但是她卻還能朝著姜小樓平靜地笑了出來。
「對於我而言,那已經三萬年了,師叔。」
三萬年,悲怮的歌聲從來沒有停下來。
姜小樓不自覺握著拳。
夏無商從前對她提及光陰的重量的時候姜小樓只會還給他一頓嘲諷,但是換做桑凌霄,姜小樓卻只有純然的不忍心了。
是的,三萬年了。
姜小樓的一夢很近,但三萬年很遠,她所熟知的故人埋藏在時光之中,而她觸及的只是徘徊不肯離去的真靈,以及這唯一一個苟延殘喘的鬼物。
「那一日,我也覺得很奇怪。」桑凌霄道。
她說的是姜小樓闖進夢中的時候。
那個遙遠的夢境裡面,除了一些故去者越過時空的真靈以外,最容易被驚醒的卻是唯一一個還在九州的她。
但是或許美夢太容易讓人沉溺,姜小樓第二次出現的時候,桑凌霄才反應了過來。
無關什麼,不過是結局不同了罷了。
明明……只有她一個人艱難的活了下來,並承載了所有的怨念與執念。
不論姜小樓有多麼努力,都改變不了這樣的結局。
「但謝謝您。」
讓她看到了另外一個,比從前要好上許多的結果。
「我什麼也沒有做到。」
姜小樓低垂著眼睛,嘴唇輕輕抿了起來。
桑凌霄看著她。
在那個夢境裡面姜小樓是她的長輩,是御靈宗主的弟子,但是在這裡,姜小樓確實還要比她小上三萬年的修士。
就算是放到這個年代,姜小樓其實也還遠遠不到要擔起責任的時候——雖然她已經主動做到了這一點。
所以她有什麼可以苛責姜小樓的呢?
「這些事情,本來不該留到現在的。」桑凌霄道,「但我也沒有辦法。」
她細細向著姜小樓解釋著。
「九州的分裂,是我有意為之。」
原因還是要落在西方天帝的身上。
在九州傾覆的時候,不只是御靈宗修士,還有許多不曾放棄的修士也全數戰死,桑凌霄只是僥倖活了下來,藏在破碎的學宮之下,然後被留在了大夏的故土。
因為那樣深沉的哀傷,和她身上沾染著的死去的眾人的執與怨,讓她得以真靈蛻變,但也因為這樣近乎於偏執的怨念,讓她渾渾噩噩,不人不鬼。
她就這樣在魔域徘徊了數萬年,直到偶然清醒之時,察覺到了天道的異樣。
在離開九州之前,其實四位神帝各自都有各自的盤算,東方神帝留下了數額巨大的石像,北帝落下了自己的頭顱,南帝的謀算藏得最深,至今沒有浮現,而西方神帝則僅次於南帝。
在神祇裡面,西方神帝或許也是最為聰敏的那一類。
她雖然不是人族,但也比東方神帝更加近乎於人族,所以她設下了對於人族修士和道韻的限制,而與此同時,潛伏的方法也比東方神帝更靈巧。
天道既是維護天地的規則,也是天地最大的漏洞,如果能夠讓西方神帝成功,那麼後果不堪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