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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眼前風光與自己記憶中荒涼無比的無極之棄對比。
哪裡曾經有樓閣, 哪裡樑柱是倒塌了的, 哪裡種植了一大片銀杏……
「殿下真乃天女下凡!」
聽到侍女的讚許聲,姜采看去,不覺眼眸微微眯了一下:
她看到的那對等著通報進堂的男女,是百葉公主和她那風流肆意、整日無所事事、心態比誰都穩的大師兄謝春山。
可她一時間, 看到的好像是夢外的世界中,曾經的謝春山和那個偽裝侍女跟隨師兄的百葉。
姜采看到的百葉公主,穿著華麗輕薄的飛天神女的長裙,顏色或深或淺的絲帶與披帛纏腰掠臂,飄然欲仙。跟隨在後的青年,搖著一把錦扇,修身如竹金帶玉容,是個富麗堂皇的模樣。
二人打扮與平時不同。
不像公主與馬奴,不像公主與侍衛。
像是偷偷下凡的天女與廝混勾欄間的金玉貴公子。天女如芙蓉,氣華高然;公子桃花眼,微微轉眸,覆著半張臉的面具就讓問候的侍女羞紅了臉。
這活生生就是昔日百葉活著的時候,謝春山這對主僕喜歡玩的遊戲。不同的只是,昔日是謝春山在前,百葉在後,戴著面具跟隨他;而今是百葉在前,謝春山在後,他戴著面具跟隨她。
……在百葉隕滅後,謝春山和平時看著沒什麼區別,一直到這樣的裝扮遊戲再次出現,姜采才意識到,大師兄心裡也許是有百葉位置的。
那未必是愛。
卻一定是在乎的。
姜采出神之際,謝春山轉眸,看到了站在院中望著他們不語的姜采二人。謝春山目光輕輕亮了一下,笑著打招呼:「我們阿采這是眼睛好了?怎麼就一夜之間好了?可是吃了什麼靈丹妙藥,能不能和為兄分享一下呢?」
他笑意促狹,帶著幾分曖、昧,向姜采身後那戴著帷帽也擋不住周身飄逸仙氣的人掠一眼。
謝春山讚嘆:「妹夫好氣魄。」
——斷情了還與他師妹這般。
百葉公主聽到謝春山的笑語,便回頭向院中那對男女望去。她心裡對姜采一直有些微妙情緒,因覺得謝春山與這位姜姑娘未免太熟,那二人之間,有她融入不了的過去。
可百葉公主又不願做小氣之人,阻止謝春山與姜姑娘見面。
這一次,百葉公主回頭,看到了院中長身玉立的青年男女。姑娘白衣勁身,英姿勃勃;公子灰袍掠地,疏遠淡泊。那二人並非並肩而立,走得隨意又隔著距離,但他們是那樣的獨特,讓人一眼就覺得他們是一起的。
何況謝春山叫那公子「妹夫」。
百葉心中訝然,想難道是張道長,張也寧又換了一副打扮?不過這人不是墮仙麼,還敢來這裡?
百葉心中那樣想,面上卻露出放心的笑:「真的嗎?姑娘眼睛能看見了?太好了。」
正在這時,堂屋中的侍衛掀簾出來,恭敬道:「公主殿下,還有兩位貴客,殿下請幾位進去。」
姜采和謝春山對視一眼,便回頭對張也寧說:「你先進去吧,我和師兄說幾句話。」
揚一下眉,謝春山也懇求百葉:「殿下能讓我和我這便宜妹妹說兩句話嗎?」
隔著帷帽,謝春山覺得自己快要被冰雪一樣的目光刺穿。他對張也寧揚起一個挑釁般的笑,張也寧不言不語,揮袍從他身邊走過,直接進殿堂去了。
百葉便小聲囑咐謝春山:「你快點說話,我先進去了。」
於是這對師兄妹便終於找到了說話的機會。
謝春山一貫嬉皮笑臉,姜采卻面容嚴肅,問他:「你到底在做什麼?」
謝春山裝糊塗:「什麼做什麼?」
姜采:「這只是一個夢境,我們終究要離開夢境。我看你今日和百葉公主的這身打扮,與昔日你的遊戲何其相似……師兄,你難道愛上夢裡的公主了嗎?」
謝春山嘴角笑淡了些。
姜采說:「師兄,如今我們應當想辦法破夢。夢中故事已經不重要了,夢外也許有很多人等著我們去救——他們都不知道永秋君和那位隱藏在幕後的人在做什麼。」
謝春山:「我是在幫忙破夢啊。」
他慢悠悠:「我在想,百葉這一生,分為了兩部分。她的心愿,可能是留在前半部分,後半部分不要發生。師妹,我給夢中這位公主算過命的。」
姜采一怔。
謝春山淡聲:「卦象很好啊,是個金貴之命,一輩子的貴人之相。這樣的命,就是一個無憂無慮扶疏國小公主該有的命數。除非有人從中為她改了命……才讓她落到後世那樣無路可走的地步。
「現在呢,她走路上隨便一撿都是貴重法器。到她後世呢,她走路上都會被狗屎砸到。她做我侍女的那些年,我已經幫她擋了很多災,但她運氣也一貫不好。所以看到現在夢中這個百葉……我是想護住她的心的。」
姜采道:「你當知道,發生過的事不會改變。我們破夢的時候儘量阻止悲劇,卻不一定成功。」
謝春山微微笑一下。
他吊兒郎當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在夢裡這個小公主身邊,陪她度過最艱難的歲月。我要讓她知道,她不是天煞孤星的命,哪怕親緣皆寡情緣皆無,我也會守住她的心,不讓她墮魔。
「百葉的心愿,其實是回到悲劇發生前的過去吧。悲劇能不能改掉我們誰也不確信,但至少如果有人陪著她,她不至於那麼孤獨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