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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狀態其實比她更差。
天上那輪皓月,已經消失不見了。姜采置身於滅神榜下,好像只是讓他神智醒了過來,並沒有幫他分擔多少痛苦。當皓月消失後,張也寧眉心的墮仙紋,也隱隱綽綽,開始脫離他的身體。
墮仙紋不斷地向外脫落,他身上便一遍遍被滅神榜刮襲。
他的狀態要比姜采差得多,姜采仰頭看他的這一瞬,他的一身雪白道袍,已經被血染紅了,臉上肌膚裂開,血向外滲出,周身的靈氣歸還於天地。
一切都在離他而去。
仙骨、仙體,墮仙之力、皓月法相,青龍神鞭、法衣護身。
一切都在徐徐結束。
摧毀他的力量和保護他的力量一起消失,這才讓他有了力量睜開眼,看向姜采。看到姜采渾身浴血地向下墜落,張也寧心湖中,什麼痛得要迸發破出。
他向她伸出手。
姜采仰著頭看他,看他身上的血越來越多,墮仙紋已經從他眉心脫落一半,另一半力量加持於身,讓他身子急墜,向她伸出手。
連向她伸出的這隻手,玉白肌膚都被血浸濕,血肉脫離,白骨森森。
這般艱難!
這般痛苦!
姜采意識到這是最後了……她要渡劫,她十生無死,可是保護她的力量,也要結束了。
這麼的困難……讓她忍不住向上伸出手。
她向下墜落,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他向下追下,手指試圖碰上他。姜采眼中血淚不斷向下滴落,十生無死的痛苦,也阻攔不住她想要靠近張也寧。
她想說,也寧。
可她喉嚨也被破壞,已經無法說出話。但她抬頭看著張也寧,更為他的如今模樣而傷懷得顫抖。
她最喜歡的那輪皓月已經跌落。
她想要的高懸明月,要消失了。月亮照入她心頭,她一遍遍回望他,更加的心傷欲裂。他向她伸出手,她也拼命地伸出手,想要碰觸他。
二人指尖碰上又分開。
滅神榜下的颶風之力,哪有那麼容易?
但是二人依然試圖碰上。
終於,張也寧握住了她的手。
在這一刻,他低垂著眼,看著他傷痕累累的愛人。他神識中那一池閉著沉睡的蓮花,如同火燒般,轟然間,全都綻放出花。轟轟烈烈的情意在一瞬間燃燒他,萬般濃重身後的過往情意,也全在這一刻死灰復燃:
最開始的人間相遇、不打不相識,三河川那一晚上的飛雪與靈月蟲;芳來島事件後的心心相印;她和魔疫糾纏的那些人間日日月月;以及最後,他不得不成仙,在蒲淶海斬花斷情,與她望最後一眼。
情、愛如潮,生生不息。
天若有情,萬死不辭。
張也寧手握住她的手,心神中蓮花轟然綻放的這一刻,他的修為好像得到了片刻恢復,那要脫離他仙體的墮仙紋也因此凝滯片刻。但是張也寧不在乎這些,他用儘自己這最後力量,幫她破她的劫難。
天地無情,滄海桑田皆不過如此。夢醒之後,誰還願意為情而駐?
張也寧握著她的手,聲音卻變得遙遠,高邈響起:
「以爾之血,斷我之靈。萬物盛衰,天序有時!
「仙若宥之,以亡代血。吾號仙契,還爾靈血,急急如律令——」
姜采眼眸瞬間瞪大,怔忡。
他以墮仙的最後力量,消去兩人直接的神魂契約。墮仙紋終於徹底從他眉心脫落,滅神榜在姜采身上的力量,在剎那間停滯,十生無死劫,在此轟然如洪,堪堪破開!
姜采猛地向上迎去,張開手臂。在她渡過十生無死劫的這一剎那,她試圖向上擁抱張也寧,但是她抱住了一團空氣。他再一次在她眼前死去,而這一次,她連抱都抱不住。
與此同時,仙人既滅,滅神榜碎裂,向四方濺開。
姜采滿面血,滿面淚,金光裹著她,她從大亮的金光中步出,聲寒欲碎:
「萬劍之國,聽我之號——」
宏大無比的劍光,天下劍氣皆由她令。玉皇劍與姜采合二為一,一同斬向這片天地,斬開魔族和人族之間的戰鬥,也劈向虛弱的棠華和仙人云升。
雲升被這劍光劈得向後疾退,悶哼一聲,吐血而出。
同一時間,下方被分開的百姓中,巫公子一聲高喝:「雲升殿下,你看看這都是什麼——」
浩瀚如星,半空中幻術展現過往畫面。在謝春山、玉無涯等人聯手之下,百姓中不少人怔忡著用複雜目光看天空中的戰鬥,而巫公子則是用自己百年道元,在天地間織出了這幅幻象——
五十年前,無極之棄中,玉將軍等人甘心赴死的畫面。
巫公子落淚:「仙人……雲升殿下,這世間,不是皆是仇恨,無人為你說話。可你都在做些什麼?因為委屈,因為不甘心,要天下蒼生都要為你們的恩怨而喪生嗎?
「我們做錯了什麼?!我們所作所為,都是被你們這些大人物裹挾的。」
雲升怔怔而望。
姜采的聲音清清冷冷,在天地間響起:「我以我的血,以我的靈,對我自己施咒。人族、妖族、魔族,日後不得再大戰。若有戰事,便罰於我身。若罰於我身,我必殺挑起戰爭的人!
「生生世世,我願以身承受此咒,即便永不為仙,修為永駐,也要換世間清明。」